第六章(3 / 3)

陳耀醒了,喊我:“老金,你在幹嗎,進來坐坐吧。”我準備進去,卻又被劉小穎攔住,她一邊推我走一邊對裏麵說:“老金有事走了。”我走出書店,心裏很納悶,越想越覺得劉小穎的舉止很怪異。我搞不懂劉小穎到底為什麼不讓我去見老陳?

我一走,劉小穎即去了裏屋。我心裏有疑問,便悄悄返回去,聽到陳耀氣呼呼地在責問劉小穎:“你幹嗎不讓他進來!”劉小穎說:“他有事。呶,他給你的藥,是維生素,把它吃了吧。”說著扶起他,準備給他吃藥。我聽到陳耀把藥扔了說:“哼,什麼事,都是你的事,你就是怕我跟他說那件事!”劉小穎忍不住頂一句:“是,我就覺得不合適。”陳耀發狠地拍打自己的身體嚎叫:“你覺得這樣適合嘛,你沒看見我已經是個死人啦,我已經管不了你們啦!”劉小穎抱住陳耀抽泣起來,“這不行的……我不能丟下你……我寧願跟你一塊死也不會同意的……這叫什麼事嘛,虧你想得出來……”

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後來才知道,其實這裏也在醞釀一場暴風雨,這場風雨隻針對我一個人!陳耀鬼迷心竅,一心想說服我當他兒子繼父,劉小穎極力阻擋,不準我去見他。很長一段時間,劉小穎都不讓我進屋,有事都在門口悄悄說。有一天,她在整理床鋪時從被褥下麵發現陳耀寫給我的一封信,說的還是這件事,被她當即燒掉。陳耀知情後,又跟她大鬧一場,以致要尋死相脅,一定要小穎把我叫來一談。劉小穎告訴他,其實這跟老金說沒用的,就算他願意,沒有革老同意也不行。

“要他同意幹嗎?”

“這不是個人的事。”

“這就是個人的事嘛,隻要我同意,你同意,他同意,跟組織上有什麼關係。”

“我們的一切都是組織的,當初我和你的事還不是組織上安排的。”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

“但我們工作的性質沒有變。”

陳耀冷靜下來,說:“這樣還好,那就跟雞鳴寺說吧,我自己也覺得跟老金不好開口,所以才決定寫信。你不知道,我都寫了一天了,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既然這樣,讓革老出麵來說最好。這樣,你去找一下他,就說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談,請他來一下。”

劉小穎遲疑地看看丈夫,猶豫再三,還是狠了心勸他:“算了吧,這事不行的。”

陳耀又發作起來,“你又來了!你以為我是瘋子嘛,我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你們好!”

“可這不行的。”

“行不行要跟他說了才知道!”陳耀吼道。

“難道我就沒有發言權嗎?”劉小穎突然變得很堅決,“我說不行,我不願意!”

“那我就死給你看!”

陳耀滾下床,爬著去拿菜刀,上演了一場自殺戲……

這是劉小穎對我複述的一幕,她說陳耀搶到菜刀,真的把它架到脖子上要砍自己,把她嚇哭了,晚上還做噩夢。這隻是開始,以後這樣的恐怖戲、這樣的噩夢不斷上演。陳耀的精神像他的身體一樣,已被固定成一個樣子:絕望!他整日躺在床上等死,惟一想完成的一件事就是把妻兒托付給我!他信任我,也相信自己的決定:把妻兒交給我,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的死,已經注定。

可怕,這一天,終於降臨!

05

這天,劉小穎在丈夫瘋狂的脅迫下,隻好把我再次召喚到陳耀床前。陳耀沒有直截了當提出想法,而是迂回了一下,先是老話重調,好心勸我應該盡快找個女人,借此擺脫靜子。我苦笑著,出於應付,隨意說了一句:“好的,那我知道了,我找找看吧。”

他立刻說:“別找了,我給你介紹一個。”

我取笑他:“你現在連門都出不了,還給我介紹?要介紹也隻能給我介紹個書裏的人吧,你現在是書店老板。”他卻認真地說:“不,我要給你介紹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問是誰,他說是劉小穎。我霍地站起來,像被他抽了一鞭子,不由地跳開一步,一邊氣憤地指責他:“陳耀,你說什麼,簡直胡鬧!”他說:“老金,相信我,我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更是為他們母子好,你就答應了我吧,算我求你了。你把我送回老家,把他們母子倆接回你的家,我死也甘心了。”

可我死也不相信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我氣憤難當,不知說什麼好,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對他怒喝:“不要說了,這是絕不可能的!虧你想得出來,我為你害臊!”說完我憤然離去,走出門。劉小穎正在門口拿鉗子撥弄著爐子,看我氣鼓鼓地出來,過來搭訕:“老金……”我在氣頭上,沒說好話:“你去管管他吧,我有事走了。”

沒走多遠,隻見劉小穎瘋了似的追出來,大叫大囔:“老金!你回來!老金!回來!”我停下腳步,冷漠地立在那兒。劉小穎追上來,因為氣急而氣喘噓噓地說:“老金,你……快回去,他要……自殺……槍抵著腦袋,要自殺……你快去勸勸他……”說著哭了。

我拔腳跑回去,衝進屋,果然看見陳耀舉槍抵著腦袋,命懸一指。

“你回來了,好。”他笑得很燦爛。

“陳耀,把槍放下!”我對他喊。

“你別過來,就站在那。”

“你別幹傻事,有話好好說。”

“是的,”他說,“喊你回來就是有話要對你說,你聽著……”這時劉小穎也衝進來,陳耀對她說:“你走,這裏沒你的事,今後你把孩子帶好我就死得安心了。”我說:“就看在孩子的麵上,你先把槍放下。”他搖搖頭,平靜地對劉小穎說:“你走,別讓我生氣,快走吧。”劉小穎哭泣著離去。陳耀沒忘記交代她:“別哭,把力氣留著帶我們的孩子吧。”我說:“對,陳耀,山山才五歲,他需要你,快把槍放下。”他說:“我可以放下槍,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我說:“好,什麼條件都可以,你先把槍放下,你這樣子哪像說事情的樣子嘛,別走火了。”他大聲說:“你先答應我!你不答應我就走了!”卡嗒一聲,他真的按下撞針。我連忙說:“好好好,我答應你,你說吧。”他說:“老金,我們兄弟一場,戰場上我救過你,今天你就救救我,答應我,把小穎娶了,孩子也是你的,把他們都接到你家,讓他們過個像樣的生活。我從躺下那天起就在想,今後他們怎麼辦,想來想去隻有托付給你。可我一直開不了口,開了口也沒有人同意,都罵我瘋了。我沒有瘋啊老金,我是沒辦法,孩子這麼小,世道這麼亂,今後怎麼辦!”見他稍停,我馬上插話:“你不要這麼想,陳耀,還有我,我們還有那麼多同誌。”他打斷我:“聽我說老金,事到如今我誰也不相信,我隻相信你,你就答應我,我死了也安心。”我說:“你把槍放下我就答應你。”他說:“不,你先答應我,不答應我就開槍走人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好像別人在幫我說,“好,我答應你,從今後小穎和山山……都是……我的人……我的親人……我的家人……”他說:“老金,你答應了,可不能反悔啊。”我說:“不反悔,現在你把槍放下。”他苦笑道:“我還沒說完,讓我再跟你說幾句吧老金,革老這人不可信任,他太自私,隻想著給自己撈資本,你不要全聽他的……”我上前兩步,“我知道了,你把槍放下吧。”他說:“你別過來,過來我就開槍了。”我大聲喊:“陳耀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已經答應了你。”他突然流了淚,說:“是的,你答應了我,我可以死得瞑目了。”我說:“你再不放下槍,我要收回我的話了。”他淚流滿麵地說:“收不回去了,老金,小穎……是個好女人啊,可惜她命苦,我對不起她,隻有拜托你了。”我說:“我不是都答應了你,你把槍放下!”他說:“老金,今天我舉了槍就沒想過要再放下,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們都隻有下輩子見了。”

我預感到他要開槍,撲上去想奪他的槍,就這時,槍響了。

血濺在我臉上,又滴回到陳耀臉上。我抱著抽搐的他又是痛哭又是痛罵:“陳耀!陳耀!你這個王八蛋,你怎麼能這樣,我不是都答應你了,陳耀!你這個王八蛋……”

這一天,正好是我陪林嬰嬰智闖天皇幼兒園的同一天。一個小時後,靜子也受到野夫警告:不準她與我再往來。就是說,我們倆幾乎在同一時間,以不同的方式被不同的人告知:不能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