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她打電話的條件不是太好,身邊很嘈雜,她不便多說,等我稍稍緩過神來,想跟她交流一下,她已經掛掉電話。
事後我知道,今天一天秦時光都在忙碌收集我證據,那個領班確實看到我淩晨才離開招待所,他跟秦時光很熟悉,昨天我們在那兒開會,他認出我,便和秦時光順便聊起那次我帶靜子開房間的事。是當男女緋聞來說的,秦時光卻如獲至寶,當天下午便向俞猴子彙報。因為事情牽涉到靜子,猴子倒是謹慎,怕捅馬蜂窩,沒有馬上捅上去,要秦時光去找靜子證實一下情況。他認為,如果靜子那天晚上和我一起在那兒過夜,這不過是一個偷情故事,沒什麼價值,一個鰥夫帶一個寡婦去開房間睡覺,不值得大驚小怪。所以,晚上秦時光便去找靜子求證。靜子不知道秦時光手裏握著刀子,以為他是對男女情事的好奇,為了表明清白,她把我那天開房間的真實情況如實相告。
這四眼狗!
今天上午,征得俞猴子同意,秦時光寫成訴狀,下午報給野夫。野夫看了給予高度重視,表示一定要追查到底。秦時光仿佛看見我金深水已跌入深淵,樂壞了。晚上,他約林嬰嬰出來喝酒,酒過三巡,他管不住舌頭了。以下是林嬰嬰後來向我轉述的——
秦時光說:不瞞你說,我們保安局要鬧地震了。
林嬰嬰說:大震還是小震?
秦時光說:絕對的大地震,震中就在咱身邊。
林嬰嬰聽出弦外音,有意套他話: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金頭出事了?
秦時光說:你真聰明,一言中的。
林嬰嬰問:出什麼事了,他?
秦時光說:你猜呢?
林嬰嬰說:一個光棍漢能出什麼事,肯定是男女作風唄。說實話,他沒少來騷擾我。
秦時光說:操!他胃口大嘛,都什麼年紀了,還想吃嫩草。
林嬰嬰有意激將他:問題不僅僅在此,他可能也發現我們接觸比較多,所以……
秦時光說:經常在你麵前說我的壞話?
林嬰嬰說:反正沒說好話。
秦時光說:哼,說吧,就讓他說吧,我看他以後去哪裏說,有本事找野夫機關長去說。
林嬰嬰敏感地問:怎麼,你在機關長麵前奏了他一本?
秦時光說:不是我奏他,而是他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林嬰嬰說:到底什麼事嘛。
秦時光說:說來話長……
秦時光把這兩天的所見所聞對林嬰嬰添油加醋地說一番,把林嬰嬰嚇得心驚肉跳。可以想見,如沒有特別事務,野夫明天一早就會找我了解情況,我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來應付調查,如果應付不了我就完蛋了。所以,她在第一時間給我打來電話報警。
掛了電話,我腦海裏一直盤旋著她最後說的那句話:這件事你要圓不過去就完蛋了!我想,野夫也許明天一上班就會找我……
03
果不其然,第二天剛上班,野夫就打來電話,要我“馬上過去一趟”。
野夫辦公桌上放著一枚金黃的子彈,我走進辦公室時,他正在擦拭鋥亮的軍刀,低著頭擦了好久,方才開口問我:“金處長,知道我為什麼喊你來嗎?”我說:“不知道。機關長有什麼指示,請盡管吩咐,我一定努力效勞。”他說:“沒有指示,隻有幾個問題。不是小問題,是大問題,大是大非的問題,你如果回答得不能讓我滿意,可能你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聽我吩咐了。”我沉著應對,道:“我爭取讓機關長滿意。”感謝林嬰嬰,給了我一夜準備時間,否則這場對話可能就會成為我斷頭台。
“第一問題,你是不是經常在熹園招待所開房間過夜?”
“不是。”
“有過嗎?”
“有過。”
“什麼時候?”
“嗯,應該是今年8月……24日。”
“今天是12月7日,都過去這麼久了,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因為那是個特殊的日子。”
“怎麼特殊?”
“就在那天晚上,一夥重慶叛賊企圖暗殺機關長的客人白先生。”
“嗯,這確實是個特殊的日子。第二個問題,那天晚上你和誰在那兒過夜的?”
“隻有我一個人。”
“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你家在咫尺之外,為什麼非要去熹園過夜?而且恰恰是那天夜裏,熹園發生了這麼大的事。”
“這……”我的遲疑是故意的。
“這你要說清楚,否則——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有人已經來告你的狀,說你是重慶的奸賊,參與了那天夜裏的謀殺活動。”
“這……簡直……機關長,這是誣蔑,我對皇軍忠心耿耿。”
“除非你能對自己的行為解釋清楚,否則我也懷疑你,因為太離奇了,你從來不去那兒過夜,恰恰在那天你去了,怎麼解釋?”
“這是巧合。”
“當然有這種可能,可我不是要你解釋,我是要你回答問題,你去那兒幹什麼,是好玩嗎?”
“沒有……機關長,那天晚上,我本來……”我心須吱吱吾吾,因為馬上要說到靜子了。
“不要吞吞吐吐的,吞吞吐吐我會懷疑是在現編瞎話。”
“機關長,那我說實話,請你理解我,我……妻子已經走了一年多了……前不久,我交了一個女……朋友,那天晚上我想約她去那兒……過夜的,可最後她不同意……我們一塊兒在對門餐廳裏吃了飯後,她不願跟我上樓……就走了。我因此心情很不好,想反正開了房間,就在那兒睡了一夜,沒想到正好碰上叛賊作亂,太倒黴了。”
“可我聽說事實並不如此。”
“就是這樣的,不信機關長可以派人去問。”
“問誰?”
“我女朋友,她就是……機關長……您的……”
“我知道她是誰,可她並不是你的女朋友。”
“誰說的?”
“這你別管。”
“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好,就算是你的女朋友吧,可據我所知你那天根本不是要帶她去過夜,她親口告訴我們,你帶她去熹園不過是為了借她證件訂房用,享受優惠。”
“這……我怎麼好意思直接對她說……就……編了個說法。機關長,說實在的,當時隻是我一廂情願,我不可能……直接說什麼的,包括對招待所裏的人說的,我也是瞎編的。”
“你對招待所的人是怎麼說的。”
“我說……是她……要會男朋友……”
“嘿,你確實很會編,可能你對我說的這些都是編的吧?”
“沒有,沒有,這是事實,這種事……怎麼說呢,機關長,我……還是第一次,我怕有人傳到保安局去,總想……掩蓋……”
“是嗎?”
“是的,那時我們關係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好,我們在房間裏聊了一會天,後來吃完飯,我再請她去房間,她……沒去……當然,如果現在……”
“現在怎麼了?”
“現在我們很好。”
“很好?怎麼個好法?”
“不瞞您說機關長,昨天晚上我們……就在一起……在莫愁客棧。”
野夫久久盯我一會兒,拂袖而去。我竊喜——昨天晚上,我接到林嬰嬰的電話後,知道野夫一定會追查這事,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夜把靜子約出來,在莫愁客棧一起過的夜。我知道,野夫出去一定是去找靜子去對證了。野夫回來衝到我麵前刮了我一個耳光,聲嘶力竭地罵我:“混蛋,我要槍斃你!”我說:“機關長,我們是真誠相愛的。”他又刮我一個耳光,想罵我又不知說什麼,他氣得團團轉。我把早準備好的話一古腦兒端出來,“請機關長允許我冒昧說兩句,愛這個字也許不屬於每一個人,但我作為皇軍的忠實信徒,我想我應該是有權愛皇軍的每一個人的,包括機關長,我也深深地愛著您。正因為有這份愛,我們才甘願為皇軍出生入死,以生命作證。”
野夫轉過身來,意味不明地看著我。
我繼續背誦著我的腹稿:“有人懷疑我對皇軍的愛,正如機關長懷疑我對靜子的愛一樣。機關長懷疑我是因為不了解我,有人懷疑我,把我指責為蔣匪,企圖置我於死地,其險惡用心不言而喻。據盧局長說,就在不久前有人也曾向機關長指控他是蔣賊,今天又說我是。到底是誰?機關長多次強調,我們保安局內部有異黨分子,我認為想把我置於死地的人就有異黨分子的嫌疑。機關長也許會懷疑我對靜子的愛,但總不會懷疑我對皇軍的愛吧。”
我清清嗓子還想說,被他一聲斷喝封住喉嚨。他叫我閉嘴,叫我滾,正中我下懷。我標準地敬禮,恭敬地告辭,都是事先設想好的。出了樓,被風一吹,一股冷氣直逼我胸膛,我這才發現,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
回到保安局,正好遇見盧胖子坐車出去,所以回到樓裏我便直接上樓去找林嬰嬰。她看到我,笑嘻嘻地關了門,一邊說:“終於把你請上來了,金處長,難啊。”我說:“謝謝你。”她問:“看來你已經過關了。”我又說:“謝謝你。”她明知故問:“野夫招見你了吧。”我說:“幸虧你給的消息及時,否則我會措手不及的,謝謝你。”她說:“你說了幾個謝謝了,跟我這麼客氣幹什麼,把你的客氣給另一個女人吧。”我問誰?她說:“還能有誰,當然是靜子小姐哦,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昨天晚上你把她約出來了。”
我盯著林嬰嬰,心想:這個妖精,什麼都瞞騙不了她。就這樣,在我最危急的關頭,林嬰嬰及時救了我,同時我們瀕臨破裂的關係也得到了挽救。很難想象如果沒有這件事,我們的關係會怎麼發展,現在則很容易想象了:我在林嬰嬰麵前無險可守,似乎也隻有“任其擺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