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班,我剛走出大門,看見林嬰嬰在車上對我招手,讓我過去。我過去問她什麼事。她說:“你回家吧,我送你一程。”我說:“不必了,我不回家。”她說:“別騙我,上車吧。”我說:“真的,晚上我要請人吃飯。”她問我請誰,說著她像想起什麼似的,“噢,我知道了,你是請靜子小姐吃飯,對對對,你今天應該請她吃飯,就像我,應該去安慰安慰四眼狗一樣。不過晚上我也想見你,我們都快一點結束吧,八點鍾,我在你兒子的學校門口等你。”她的態度裏多了一種不容商量的味道。我心有不甘,問什麼事。她說是大事,未等我表示可否,便叫車開走。
八點正,我趕到兒子學校門口,林嬰嬰的小車已停在那兒。我上了車,她象征性地衝我嗅了嗅,不正經地說:“嗯,一身酒氣,看來靜子是準備把你灌醉又同你歡度良宵的,對不起我壞了你們好事。”我說:“你胡扯什麼,我根本就沒跟靜子在一起。”她問:“你不是晚上請人家吃飯嘛。”我說:“請人吃飯是沒錯,但不是靜子。”
我請的是劉小穎母子倆。很奇怪,自從和靜子有了肌膚之親後,我心裏一直覺得對不起一個人——劉小穎。我不知道這和“愛”有多大關係,我隻知道我很愧疚,我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愧疚,讓我心裏稍感安慰。可效果並不好,山山高興得上躥下跳,小嘴巴歡歡地說個不停,劉小穎則沉默不語,老是低著頭吃東西。我想談點兒溫暖的話題,可她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趣,像受罪似的。我隻好逗山山玩,一邊喝了幾口悶酒。最後,我吃驚地發現,劉小穎的兩腮上,一邊掛著一顆飽滿的淚珠。
“你請的到底是誰?”林嬰嬰問我。我說:“你問的太多了,難道我必須告訴你嗎?”她跺腳說:“你可以不告訴我,可是你今天必須要見靜子,要請她吃飯,你剛才真的沒有跟她在一起?”我說:“是的。”她一聽急了,朝司機喊:“回頭。”司機問:“去哪裏?”她說:“幼兒園。”我有些惱火,我不想受她支配,讓司機別掉頭。她對我訓道:“你今天必須要去靜子,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她是個好女人嘛,她不是夫子廟裏的女人,天亮就分手,分了手就沒個念想的。我敢說她今天一天都在等你消息,等你去約她出來,可你卻居然在請另一個女人吃飯,不可思議!這不是明擺的要讓人家懷疑你別有用心嘛。”我懶懶地說:“你說的道理我都知道,我也想過,可是……”她說:“沒有可是,你今天必須要去見她。”說著從皮夾裏摸出一對耳飾遞給我,“送給她,它可以為你的謊言增加可信度,你就說兒子生病了,去醫院耽誤了。”她讓司機快點開,好像去遲了,我又有什麼把柄要被人揪住似的。這還不夠,她還要叮囑我:“到時候你見到她應該顯得很急切的樣子擁抱她、親吻她,這比說什麼都好,說什麼都容易露出破綻。”我心想,你到底是什麼人,一個大姑娘說這些不難為情嗎?同時我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這些都沒錯。
04
不過,有一點她想錯了。
林嬰嬰一定以為那天晚上我和靜子那個……了。其實沒有。也許是應該那個的,一個光棍,一個寡婦,一個夜晚,一間房間,不那個幹嗎?我約她出來也是做好了這個的準備。所以一進房間,我即主動將靜子攬在懷裏。因為太突然,她不乏緊張但更不少歡喜地鑽在我懷裏,任憑我抱著,抱緊,抱緊……後來,我們也接吻了,接吻時她哭了,像個小姑娘一樣的哭,好像嚇壞了。但我們始終沒有那個……不是她不願意,是我不行,我身體出了問題。好像是,我一年多沒有做愛,已經丟了這功夫,怎麼都那個……不了。最後我們隻是相擁而寢到天亮,各奔東西。
雖然沒有那個,但畢竟親了,吻了,抱了,相擁而寢了,捅破了以前一直曖昧的關係。所以,林嬰嬰說的也沒錯,今天我不去見她是沒道理的,見了熱烈相吻也在情理中。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次見麵靜子完全像變了一個人,斷手佬剛把大門關上,她急急地一把將我拉到一邊,就在門口,瘋狂地親我,一口氣足足親了幾分鍾,好像她要用我的呼吸來救自己的命似的,親得我喘不過氣!親吻的時候,她還用手大膽摸我的下麵,當發現我那玩藝一反昨天的熊樣,堅實地挺了起來,她竟然直截了當地說:“走,我們去開房間。”
就去開了房間。
進了房間,她更加放肆的親我,親我……從頭到腳,把我每一寸皮肉,連腳趾頭都親了。我一度想用意誌、可怕的想象、陳耀的鬼魂等不祥惡煞來幫助我回到昨晚的狀態:無狀態。可她變了,她變得凶神惡煞,她溫暖、潮濕的舌頭像蛇一樣在我身上遊走,我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更令我難堪的是,我的身體由於內心的苦楚遲遲不能進入高潮,我像吃了春藥似的驍勇善戰,為她至少贏得了兩到三次癲狂。她每一次癲狂,我都恨不得抽自己耳光。這也許是世上男人最痛苦的一次做愛!
分手後,我沒有回家,而是隻身來到玄武湖邊。夜黑沉沉,可我眼前全是兩個女人的頭像:靜子和小穎——靜子在笑,小穎在哭,哭聲和笑聲都一樣折磨著我。我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跳進湖裏,一死方休。
我真的跳下去了,隻是沒有死.我的水性很好,我在深深的水底被冰冷的水趕上了岸。我趴在岸邊,想站起來,可四肢冷得發抖,站不起來,隻能跪著,對著星空,久久跪著,似乎要請求天神寬恕。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我發現我是那麼想、那麼需要得到劉小穎的愛。就像出賣靈魂的人需要救贖一樣,我需要用劉小穎的愛來救贖我,洗滌我……這個念頭給了我力量,我一路狂奔,來到書店。劉小穎開門看到滿身是水的我,問我怎麼了。我二話不說,瘋狂抱住她,強行找到她嘴唇吻起來。她措手不及,被我吻一陣後,奮力推開我,罵我瘋了!我說:“我沒有瘋,我現在比什麼時候都清醒,小穎,我要你,我要娶你!”我想重新去抱她,她堅決不從,抗拒、掙紮著,最後哭了。看她哭了,我也冷靜下來,抱著頭蹲在地上,索索發抖。
她怕我凍出毛病,沒讓我在她那兒多呆一會,叫來一輛人力車,讓師傅把我送回家。回到家我都不知是怎麼上的床,直到後半夜,我發覺渾身不舒服,意識越來越模糊。等第二天早上陳姨發現我在發燒時,其實我已經完全糊塗了,要不及時去醫院搶救,生命也許就要離開了我。這樣死去,我不會後悔的。死,是結束,是解脫。我在醫院醒過來時,反倒有深深的悔恨。
我的病給林嬰嬰贏得了與靜子單獨接觸的機會,她去幼兒園把靜子接到醫院。作為一個地下工作者,林嬰嬰的優秀就在於她能捕捉任何機會,任何縫隙都將成為她獵取情報的旁門左道。這不,她又對靜子獵上了,“靜子姐姐,你那個門衛真討厭,今天又不讓我的車進去,否則我們至少可以提前十分鍾到醫院。你說有這必要嗎?一個幼兒園,又不是什麼軍事重地,搞得這麼森嚴做什麼。”靜子幽幽地說:“這是規定。”林嬰嬰說:“是啊,我納悶的就是這個姐姐,一個幼兒園何必製定這種規定,好像裏麵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金處長,你說是嗎?”我隻能配合她,說是。靜子經不住她再三誘導,老實地說:“其實這樣子我也不喜歡。”林嬰嬰說:“你不是園長嘛,可以改一改規定。”靜子說:“這規定誰都改不了,我舅舅也不行。”
林嬰嬰絕不會放過挖掘的機會,說:“那我知道了,我以前就聽說那裏麵住著個大人物,他是做什麼的。”靜子上當了,說:“我也不知道,他整天呆在醫院的樓上不下樓的。”林嬰嬰問:“他在樓上幹什麼呢?”靜子說:“我不知道,真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呢。”林嬰嬰說:“怎麼可能?除非他是個幽靈。”靜子莞爾一笑說:“幽靈?他是個……殘疾人,腿壞了。”我一聽,砰然心動,這說明以前林嬰嬰跟我說的那些全是真的。
林嬰嬰還不滿足,還在追問:“啊喲,靜子姐姐,你可把我的好奇心挑逗起來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麼了得,腿不會走路,你們卻什麼都要聽他的。”靜子看看我,對林嬰嬰說:“好了,林小姐,你不要問了,我已經說了很多不該說的。”看到靜子為難的樣子,我連忙插話打圓場:“就是,林秘書,你可別讓我們靜子園長犯錯誤,有些好奇心你永遠不可能滿足的,靜子也不一定都知道。”靜子眉目間露出幾許憂傷,說:“真的,很多東西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說。”林嬰嬰笑著說:“尤其是關於這個大人物的事情?”靜子安靜地點了頭。林嬰嬰說:“姐姐,那我就不多嘴了。”
第二天,我出院回家,在家裏養病,林嬰嬰又來看我,走的時候從隨身的拎包裏摸出一盒巧克力一樣的東西,把它塞入我被窩,在我耳邊說:“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這東西是我的上級讓我轉給你的,我們都希望你能喜歡它,照亮你的人生。”我欲拿出來看,她連忙按住,說:“等我走了再看,保管好它,別讓人看見。”我已經有所預感,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一隻很精致的方形鐵盒,打開來看,表麵上的確是一盒巧克力,但巧克力的塑料托子下卻有一本《共產主義宣言》。初見此書,我神經質地嚇一跳,下意識地連忙關上盒子,將它重新塞進被窩裏。過了一會,我又忍不住打開,卻不是為了看書,而是尋找可能有的紙條。果然,書中夾有一張紙條。我把紙條捏在手心裏,遲疑很久才展開來看:
這是一本陽光普照的書,每一個字都是一盞燈,一個小小太陽。我就是讀了這本書後才明白了生命的意義,有了終生的信仰。我和我的組織衷心希望你喜愛這本書,早日加入我們的組織,你的生命將因此變得更加光輝燦爛。
我看完,照例將它點燃,丟在煙缸裏。很快,紙條化為灰燼,我的心也仿佛成了死灰。捧著書,一種盲目的不真實感包圍著我,加入軍統快十年,我一直把此書視為毒藥、死敵,現在這本書居然就在我身邊,還想鑽到我心裏去。我忍不住想打開來讀一讀,卻又莫名地怕著什麼,某個瞬間我甚至想把它燒掉。
不過,最終我還是把它收拾好,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