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本來,郭可姨要陪我上車的,可上了街,在等車的時候,趙叔叔突然拉了輛黃包車來,把郭阿姨拉走了。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突然的變故,讓我變得更加緊張。事後我知道,這是高寬的決定,他這樣做還是為了小心,因為郭阿姨的胖形象很紮眼,我們以前會過那麼多次麵,萬一被人瞧見過,對我今後在那邊潛伏很不利。

我上了車,很快看到穿白襯衫的陳錄和他戴墨鏡的保鏢,還有那個戴氈帽的同誌。車上人不多,也不少。我有意往陳錄那邊擠,快到陳錄身邊時,有意借著車子啟動之後的一個踉蹌,踩了陳錄保鏢的腳,隨即連忙道歉,說了一堆話:“啊喲,對不起這位先生,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今天人不舒服,身上沒勁,控製不住。喲,你看,把你鞋子都踩髒了,真對不起。”保鏢說:“沒事,小姐。”我說:“謝謝您,這位先生,您真好。說真的,上個月我在武漢也是坐車不小心撞了一個人,被臭罵一頓。啊,還是我們上海人文明。”保鏢不開腔,讓出一個抓手,示意我抓好。我又是連聲道謝,完了轉過身來站好。

剛才我說話時故意背對陳錄,但我相信,我的聲音已經引起他注意,我感到他一直在暗暗偷看我。稍後我轉過身去,他便一眼認出我。“這位武漢來的小姐好麵熟啊。”他笑著小聲對我說。我看著他,問:“先生是……”他摘掉眼鏡,我認出他,失聲叫道:“姐夫……”我以前就是這麼叫他的。他立即用目光示意我安靜。他戴上眼鏡,往我挪近一點,悄悄問我:“你去哪裏?”我說:“去醫院看病。”醫院和他家是同一站,這樣我們可以同時下車。他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什麼,剛從武漢來,路上太辛苦,幾天沒睡覺,可能感冒了。”他問我回來幾天了,我說:“前天夜裏到的,昨天在客棧裏睡了一整天。”他看著我,好像想說什麼又沒說。我說:“你可不要跟我家裏說我回來了,也不要跟麗麗姐說。”他點點頭,問我:“你回來幹什麼?”

感謝上帝,這是我最希望他問的話,原以為他要等下了車,有更好的交流機會時才會問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問了。我說:“我也不知道幹什麼,反正想找個事做,我從家裏帶的錢花完了,再不掙錢就隻有當叫花子了。噯,姐夫,你能幫我找個事做嗎?。”我有意輕叫一聲姐夫,明顯是一種有求於他的媚俗。為了表明我跟家裏誓不兩立的關係,趁他遲疑之際我又加補充說明:“你可別把我回來的事告訴麗麗姐,否則我隻有再流浪去了。”我已經巧妙地打出兩張牌,表明我跟家裏“素無來往”。他沉默著,靜靜地看著我,似乎有點同情我,還是不相信我?他說:“呆會我跟你一會下車,下車後再聊吧。”

那個戴氈帽、拿扇子的同誌一直站在我們身邊,一聲不響。車到了站,我準備跟陳錄下車,“扇子同誌”搶在我們前麵下車。我注意到,他下車前拿掉了帽子。剛才我雖然幾次看過他,但一直沒認出他就是高寬,直到下車後他有意咳嗽一聲,我才恍然大悟。真是一位化妝高手啊,我暗自歎道,偷偷看著他手裏拿著帽子,往前走去。

我等著陳錄帶我走,我想最好是陪我去醫院看病,次之是去茶館坐一坐。但他也許是有事,也許是謹慎,隻是把我帶到弄堂口,見四周沒人,站在路邊跟我聊起來。他有點迫不及待地問我:“你真的沒跟你家裏聯係過?”

“我幹嗎要跟他們聯係?”我說,“要聯係我就不會走了。我可不是鬧著玩的,要不是武漢那鬼熱的天氣,我連上海都不想回。”

“你跟家裏鬧什麼矛盾了?”他好奇地問。

“說來丟人,懶得說。不過麗麗姐應該知道,她沒同你說過嗎?”

“沒有,是什麼?”

“你去問她好了,我不想說。”

“她肯定不知道,她要知道早跟我說了。”

“這說明他們也覺得丟人,所以連麗麗姐也不告訴。”

“到底是什麼事?”

“他們要我跟阿牛結婚!你說荒不荒唐?所以我寧願死也不想回去。”

他突然說:“現在你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我說:“哪你錯了,隻要回去,他們肯定高興,他們就我一個女兒,肯定還是希望我回去的,隻是我傷透了心,回不了頭了。”

他掏出一根煙抽,同情地看我一眼,說:“點點,不瞞你說,你家裏出事了,你爸媽、大哥大嫂和一家子人都死了,包括你麗麗姐,也……和他們一起被日本人殺害了。”他把大致經過跟我說一遍,隻是虛構了麗麗姐和二哥,說他們也都死了。他說:“事發當天夜裏,你麗麗姐正好在你家裏,也被冤殺了。”他說得有名有堂,真真切切,發誓立賭。我這才演起悲痛戲,如遭雷劈一般,當場昏厥過去。他隻好送我去醫院,晚上又送我回客棧,一切都是我們計劃中的。

第二天上午,他又來客棧找我,帶我出去吃中午飯。

06

當天整個下午,我都在等同誌來找我,可就是沒人來。

當天晚上,我實在想念高寬,怎麼也睡不著,後半夜索性溜回家去,讓高寬大吃一驚。“你怎麼回來了?” 高寬說,“你應該呆在客棧。”我說:“我等你們去人找我,你們怎麼沒去人呢?”他說:“我們看他上午去找過你,擔心他留了眼線,想等觀察一天再說。你這樣回來太貿然,萬一她派人跟蹤呢。”我說:“沒有,我注意了的,絕對沒有。”他問:“你這麼急回來,有事嗎?”我說:“我想你,我想到真要離開你了,不忍心走。”

高寬一聽,知道我這邊情況不錯,問我:“他被你騙住了?”我說:“應該不錯吧。他告訴我,我家裏的人都死了,我哭得昏過去了。”我把大致情況講了一遍,“你看,我眼睛現在都還是紅的吧。”他說:“既然家裏人都死了,他是個什麼態度呢?打不打算安頓你呢。”我說:“我開始跟他說,我準備去南京或杭州尋工作,讓他幫我找找關係。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說既然家裏人都沒了,我就想在上海找個工作,畢竟這邊熟人多,生活不會太孤獨。”

“他怎麼說呢?”

“他說我的想法對的,工作他可以幫我找。”

“嗯,看來你真把他騙住了。”

“他還說,這兩天就給我找房子住。”

高寬說:“很好,隻要他把你留在身邊,我敢說她一定會把你發展為軍統的人。不過我要跟你指出,你昨天在車上不該把他保鏢作為碰撞的對象,應該找旁邊其他人,你這樣做太巧了,容易引起他懷疑。”我說:“當時我想到這點的,但不知怎麼的身子就朝他歪過去了。”他說:“這說明你心裏不放鬆,心裏全是他們倆,就像剛學騎自行車,明明想躲開人,但就是朝人撞過去。不過總的說,你的表現還是蠻不錯的,那些話說得很好,沒什麼破綻。”我說:“我正要問你,昨天你怎麼自己去了,應該派其他同誌,幸虧我當時沒認出你,否則你肯定會影響我心理的。”他笑道:“首先我相信我的喬裝水平一定能夠騙過你,其次——我想親自把把關,看看你的表現,要是稍有不妥,我準備取消這個計劃。”我說:“說來說去,你是不信任我。”他說:“不是不信任,而是太在乎你,我不允許你有任何差錯,去冒任何風險。”我把頭抵在他胸前說:“我心裏很矛盾,一方麵是很想為組織上做點事,打到陳錄身邊去,可想到要離開你,我心裏又很難受。”他撫摸著我頭發說:“我又何嚐不是這樣?”我問:“如果他真發展了我,以後我還能見你嗎?”他說:“都在一個城市,明的見不了,暗的總是有機會的。”我說:“看來我以後隻能做你地下情人了。”他輕輕吻了吻我的腦門說:“這年月啊所有美好真心的東西都轉移到地下了。”

哪知道以後我們連做地下情人的機會都沒有了,因為陳錄很快發展了我,並馬上派我去重慶培訓。重慶正好要開辦一個特務訓練班,給了這邊一個名額,我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就這樣,我又離開了高寬。有時候我想,老天對我跟高寬是不公平的,給我們相愛的時間太少太少了。

在培訓班上,我的表現相當好,三個月培訓,軍事,通信,政治,日語,心理素質,樣樣課目我都是全班第一。其間,高寬通過重慶八路軍辦事處給戴笠身邊的人轉去一係列陳錄暗中投靠鬼子的證據,直接導致他被戴笠冷落,最後變節投靠了李士群。陳錄公然投敵,對軍統威脅很大,必然招來殺身。我作為陳錄的親信,是去殺他的最合適人選。所以,培訓結束後我接受軍統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回上海除掉變節分子陳錄。我當然完成了任務,因為有一個組織在幫我,尤其是阿牛哥,他在鄉下半年,天天練槍法,已經練就一手好槍法,百米之內,打一隻碗,百發百中,更不用說打一個人頭。

阿牛哥立了功,功勞卻全是我的。我像個英雄一樣回到重慶,戴笠親自接見我。他居然知道我父親,也聽說過我家被鬼子滿門抄斬的事。這是我後來得以調到他身邊工作的一個重要原因,對鬼子有深仇大恨,且是孤兒(軍統沒有人知道我二哥還活著),社會關係簡單,不怕出生入死。到了戴笠身邊後,我給他辦過幾件事,完成得都很出色,得到他賞識。一年後白大怡的案子爆發,我被臨時派往南京做臥底,來配合革老他們鏟除白大怡。這也是我根據高寬的最新指示主動要求來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