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5.拜年記(1 / 1)

國人過年,講究拜年。猶憶兒時鄉居,家貧,但母親總要用白土布染成藍色或咖啡色,千針萬線,給我縫一件新衣,大年初一穿上,給長輩磕頭、拜年。最快樂的,莫過於是跟著母親去舅家,給老外婆磕頭,不僅有壓歲錢,還有一大把花生。及長,我最後一次給長輩磕頭,是1960年,在無錫小柳巷,給妻家的親戚榮家老祖母拜年。當時我還沒結婚,老人家卻客氣地叫我小姑爺,我受寵若驚,趕緊磕頭稱謝,恭喜發財。歲月悠悠,老外婆、榮老太、家父母等長輩,早已辭世,但不才給長者拜年的情愫,未嚐稍減。好在現在家中有直撥電話,不管是天南地北的文友,要給誰拜年,打個電話過去就是了。

1999年我最早給拜年的是老作家冒舒湮。2月12日,他來電話,問起中國作協在全國政協禮堂舉行的“首都文學界迎春茶話會”情況。因為先一天,他就打來電話,問我去不去,我說已有文友來電相約在會上見麵,不好不去,但我勸他不宜去,作為1904年出生的老者,何必在大冷天去趕熱鬧,感冒了怎麼辦?他聽從了我的勸告。現在既然他又打電話來了,我便提前給他拜年,祝他健康長壽。他說:“我已95歲了,來日無多,沒作出什麼貢獻,真覺得活著沒意思。”我立即安慰他:“怎麼這樣說呢?您有那麼多作品問世,貢獻很大。其實,光您做的那八個夢,就夠意思的了!”冒老一聽,就笑了。這是指:承蒙他抬愛,其回憶錄,我得以先睹為快。其中有一章,題目是《八個夢》,回憶他年輕時先後與八位絕代佳人相識、相愛的故事,纏綿悱惻,感人至深。三百多年來,自乃祖冒才子辟疆之後,冒家之風流倜儻者,實無出舒煙其右。電話中,他還告我,最近看了《文學自由談》上我寫的采訪三陪小姐的文章,勾起了他對賽金花及揚州名妓卞三爺的回憶,這兩位在民國初年,曾經先後提出要乃翁冒鶴亭老先生,納其為妾,以便終身有托;卞三爺還向冒鶴老正式提出,她手頭有五萬元積蓄,過門後,可撫養幼子舒湮成人,並出國留洋,回國後,她場麵上認識很多人,工作由她安排。舒湮在電話中不無感慨地說:“由於庶母堅決反對,此事不了了之。倘若當年此事辦成了,我成了洋博士,可就不是現在的‘土老冒’了!不過,怎麼稱呼她呢?就說你吧,怎麼叫她?”我毫不見外地說:“我是晚輩,既是冒鶴老娶的,又不是冒充的,叫她冒奶奶不就得了?”沒想到他卻說:“唉呀,不好辦哪,叫她媽,我不就成了婊子養的了嘛!”說罷,他哈哈大笑,我也為之捧腹。我建議他將這段掌故寫出來,題目不妨叫做《二度江南殘花夢》,他說這個題目不錯。我堅信,執著人生、性格幽默的舒湮,人生的好夢,還有的做呢。

我給年逾八十的漫畫家方成打電話。他接電話後,立刻說:“新年好!給您拜年啦!喂,您是誰啊?”我通報姓名後,說:“我是給您拜年的,沒想到您是先下手為強。”他說:“不,是先下嘴為強。謝謝您寄來的書!”我說:“您寄來的書我也收到了,很感謝,真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他立即說:“是啊,有來有往是禮也。”我聽出他一邊說話,一邊咀嚼,忙問:“您正在吃飯?”他說:“不,正吃蘋果呢,不過,不妨礙說話。”幹嗎要妨礙他吃蘋果呢?再說這個月初,大畫家黃永厚約他、我、伍立揚去其畫室吃狗肉,我們天南地北地聊了幾個小時,方成說的笑話,令我開懷大笑了幾次,我們說的笑話,也令他笑得合不攏嘴,簡直像個老頑童。我看機智、風趣的方成,有希望活過一百歲,遂放下電話。

我給上海的著名學者、老作家王元化打電話,家中無人。後接上海文友打來的電話,始知他已患重感冒住院。上海近日氣溫高達零上二十度,老天爺的神經恐怕有些貴恙了。接著,我給上海的科技史專家、也是文壇前輩、老學長胡道靜打電話。他已八十六歲,身體卻比前幾年好多了;當年,我給他打電話,他十分沮喪地說:“我每天吐幾百毫升的血,太痛苦了,我要跟三毛一樣自殺!”真是嚇出我一身冷汗。而幾年之後,今天胡老在電話中告訴我,他現在身體不錯,雖不常寫作,但還經常看書,也看到了我在《中華活頁文選》上發表的、文中曾提到他的《忘年之交》。這使我頗感欣慰。過新年,天增歲月人增壽,隻有健康地生活著,才不辜負這良辰美景,無限春光。這裏,我願用給歌詞聖手喬羽電話拜年時說的話,及“喬老爺”的話,給眾文友拜個晚年:“恭喜發才!我說的才沒有貝字旁,您、我都是發不了財的,恭喜您新的一年裏,繼續才華煥發,佳作不斷。”‘謝謝’是啊,‘他生未卜此生休’,這輩子肯定足發不了財了。其實,恭喜發才,還不如恭喜健康,健康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