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南方周末》邱隱帆先生的《獄中日記:林昭最後的日子》,深感悲憤。從1979年到1981年,我常常聽到知識界的朋友們談論林昭,認為她是當代思想解放的先驅者,覺醒程度遠遠超過張誌新、遇羅克。大家認為,應該給她平反,追認為烈士,在報刊上宣傳她的事跡。可是,阻力重重。她既沒有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平反,報刊上介紹她,剛露個頭,就被有司卡住,從此無聲無息,我們這些“百無一用是書生”者,也隻好搖頭、歎息。大約是1985年夏天,文友、翻譯家薛鴻時先生來看我,談起1957年他在北大中文係讀書時被打成右派,與新聞係的林昭“同年”,並告訴我,由林昭的舅父老作家許覺民先生出麵,在蘇州靈岩山為林昭立的墓碑,碑後刻有林昭寫的一首詩,並說那首詩寫得真好。接著,他就吟誦了這首詩:“青磷光不滅,夜夜照靈台。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他日紅花發,認取血痕斑。媲學嫣紅花,從知渲染難。”我聽後大吃一驚,說:這是1910年汪精衛參加刺殺清攝政王載灃,被捕後在獄中寫的《被逮口占》,雖然林昭未能記住全詩,詩句的次序也有所顛倒,但確實是汪精衛的詩句,是肯定無疑的。不管是林昭偶然記起此詩,隨便寫在紙上,還是有意“借他人酒杯澆心中塊壘”,但把這首詩刻在她的墓碑上,顯然不妥。我打開舊的日記本,上麵有1962年我在複旦大學讀研究生時抄錄的《被逮口占》,給老薛看,全詩是:“啣石成癡絕,滄波萬裏愁。孤飛終不倦,羞逐海鷗浮。姹紫嫣紅色,從知煊染難。他時好花發,認取血痕斑。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得心魂在,殘軀付劫灰。青燐光不滅,夜夜照燕台。”老薛看了我的筆記本後,也大吃一驚,連說:“慚愧,我未讀過汪精衛的詩集。我一定要將此事轉告許覺民先生。”許先生雖然與我同在一個大單位,但素無往來,下文不得而知。但無論怎麼說,把汪精衛的詩,誤為林昭作,是不妥當的。林昭如地下有知,也肯定不安。鑒於邱隱帆先生的這篇文章,也誤將汪精衛的詩,歸到林昭名下,因此,特作此小文,說明原委,希望不要再以訛傳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