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2.戒煙記(1 / 2)

十多年前,我在《明清之際吸煙狀》這篇文章的末尾,曾經指出:“縱觀我國文化交流史,沒有一種舶來品輸入中土後,其傳播之快,範圍之廣,能與煙草匹敵。這真是莫大的不幸!”一般說來,煙草是明朝萬曆年間(1573—1619)年從國外傳入中國的,但到了明末,也不過是短短幾十年間,居然地無分南北,人無分男女、老幼,有太多的人都手持煙袋,吞雲吐霧,並將煙草美其名曰“相思草”。崇禎皇帝繼位後,曾予嚴禁,但毫無成效,煙飄依舊。李自成、張獻忠起義後,農民軍的革命洪流,不但沒有澆滅神州大地上的“煙”火,吸煙的不良嗜好,反而在農民軍內部,進一步蔓延開來,出現了不少煙鬼。據《聖教入川記》記載,張獻忠殺一官吏,罪名就是吸煙太多。自明而清,自清而民國,自民國而新中國,直至今日,吸煙者與日俱增,患此特種“相思”病者,大概少說也有兩億人,不能不是個驚人的數字。

說來慚愧,我雖然了解吸煙的曆史,以及煙草中尼古丁對人體的危害,但仍然當過二十多年的煙民。回想起來,我接觸香煙很早。讀小學時,正值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我常常參加家鄉建湖水鄉的土話說的“玩文娛”活動,也就是文藝宣傳隊。我打過蓮湘、鳳陽花鼓(詞都是新編的),也演過短劇。當時高作鎮的薛家灘,有新四軍後勤部門的香煙廠,我們每次去演出,煙廠都慰勞我們每人一盒香煙,或一把散裝的香煙。我嚐試著抽了一根,吸了幾口,便覺得如食火吞刀,嗆出眼淚,咳嗽不止。當時我頗感納悶:這樣令我難受的東西,何以大人們抽來優哉遊哉,似食珍饈百味?歲月如川,不舍晝夜,轉眼間就已是1961年冬。當時,我在上海,剛剛成家。人禍、天災造成的饑饉,像瘟疫一般在全國蔓延開來。食品店貨架上的物品越來越少,有的貨架上竟空空如也。火柴、肥皂、豆腐、油、肉等,都憑票供應。不久,香煙也憑票供應。一個月中,憑票可買兩盒所謂高級的“鳳凰”牌香煙,其餘隻能搭配“飛馬”牌和其他雜牌煙,饑餓使人誌短。我從居委會領來煙票,不禁心動:這是我的一份待遇啊,倘全部送人,豈不是既對不住國家對我的關愛,也對不起自己嗎?於是,抽起煙來。我妻過校元女士對此極力反對,說有百害而無一利。但我不聽勸阻,說我隻抽好的,不抽差的,每次隻抽半支,絕對不會上癮。但是,不出兩個月,我漸漸上癮。從半支到一支,從一支到數支,不但沒有多餘的煙票送人,有時還不夠。回首往事,現在我倍感沉痛的是當時我們鬥室一間,校元及我們的兒子宇輪晚上入睡後,我讀書、寫作,吸煙不止,毒化了室內空氣,使母子被動吸煙,損害了他們的健康;我的工資先是四十四元五角,後來加到六十五元五角,每月吸煙要花去十元左右,對於家庭來說,不能不是沉重的負擔。倘不抽煙,將這筆錢用來增加母了倆的營養,豈不甚好?但是,直到1970年冬,校元不幸去世,就抽煙而論,深為她所厭惡,但我卻未能“改惡從善”,實在是愧對亡妻了。

“四人幫”被粉碎後,我國知識界眾多十年浩劫中被剝奪了研究、寫作的權利者一樣,趕緊夜以繼日地讀書寫作,力爭將失去的錦繡年華補回來。《論八旗子弟》這篇發表後很有社會影響的學術論文,就是我熬了一個通宵寫出來的,右手執筆,左於拿煙,一根接一根,差不多抽掉了兩包煙。自60年代我吸煙後,支氣管炎越來越重,一到冬天,更常常咳嗽不止。1979年春天,我在參加隆重的紀念五四運動六十周年學術討論會後,隨與會代表登長城,爬上烽火台後,塞外的寒風撲麵而來,支氣管炎頓時發作,幾乎氣都喘不過來。掙紮著下山,服了不少藥,調理了好多天,才漸漸康複。吸煙對我健康的戕害,於此不難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