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3.涼風起天末(1 / 1)

畫家黃永厚教授,乃性情中人也。不久前,我接到他的來函,拆開一看,不禁大笑。他用毛筆畫了一幅漫畫,標題是“給你喬老爺子感覺”。但見張惠妹小姐長發飛動,如一隻大蝴蝶從遠方飛至,正引喉高歌,長發之下,歌詞詞作者喬老爺羽先生正聚精會神捉蝴蝶,似乎一邊捉,一邊正在《思念》……永厚在畫的左下腳有兩行跋文曰:“四益兄讚成於光遠先生搞這個歌詞競賽,畫此以誌。”四益者,作家陳四益先生也。我之所以大笑,是永厚竟讓張惠妹給喬老爺一點感覺,真乃匪夷所思;畫麵上張惠妹妹氣膨脹,大有充塞天地間之勢,喬老爺雖僅是一個小老頭的背影,仍頗神似。我與喬羽同住六莊小區,常常在郵局碰到,聊天頗投機,偶有事需函劄,我們便將信置於郵局工作人員處,他們認識我倆,會及時轉交,得此額外便捷,幸何如也。我覺得此畫甚邪,便轉交給喬老爺。第二天我再去郵局,便接到他用毛筆寫的短劄曰:“永厚先生大作頗具神采,惟不易看得明白,恐與位置經營有關。近日將赴長清一行,幾天就能回來,無須‘太久太久’也。”文學藝術作品創作的目的,就是要給人以某種感覺的。喬老爺對永厚的畫既有這樣的感覺,我理應把他的感覺讓永厚感覺一下。遂將喬老爺的信轉寄永厚處。沒想到永厚很快便重畫了一張《喬羽撲蝶圖》(按:畫名乃我所起)並有一大段題識,文字與畫,皆妙不可言。我乃“無事忙”者,趕緊又將此畫轉給喬羽,隔日便又得到了他新的感覺,盛讚畫與題識俱甚佳,“惟不可解者,黃大師向未謀麵,此畫神情畢肖,何其相似乃爾!”這裏,我不能不佩服永厚老兄的記憶力,他僅在中央電視台的屏幕上,見過喬羽,居然隨手畫來,竟讓喬老爺讚賞莫名。足見我讀了這幅《撲蝶圖》後“文字與畫,皆妙不可言”的感覺,決沒有誤將繡床腿作佳人腿——感覺錯了。

對此畫的形象,當事人喬老爺已有定評,無需我再饒舌,至於永厚的這段題識,我覺得仍有話說,不妨再扯幾句,以湊熱鬧。“爺們就是九斤,爺們不抱小女子粗腿!”四益的嚴正聲明,令我肅然起敬。在日常生活中,發表諸如此類聲明者,又何其多也,但真道學又有幾人哉?幾乎踏破鐵鞋無覓處。聊舉一例:某日我在某賓館浴室洗澡後,請揚州師傅搓背,隻見某領導穿著短浴衣,正向按摩包間走去,料想不是去“抱小女子粗腿”,就是接受小女子《摸魚兒》(按:詞牌名)或《十八摸》(按:舊時市井小調名),反正不是去“三講”,或去宣講“五講四美三熱愛”,這是可以斷言的。妙的是,這位領導正走著,忽然手機響,他一邊走一邊說:“宴會剛結束。我正送一位負責同誌回家呐!”不知電話是否是其夫人打來的?這位領導的扯淡,堪稱出口成章。“送負責同誌”雲雲大奇,那“二頭領”能負什麼責?倘說按摩室就是他的第二個家,借用一句歌詞來形容,他倒確實是“常回家看看”的,惜乎有精神無文明,與他白天的有文明無精神,判若兩人。有一次我跟四益說起洗頭房,他正色道:“我從來不去這種地方!”洗頭房都不去,況桑拿、歌廳乎?可見當今之世,十分留神後,偶而還能碰上個把真道學,似當以國寶視之,待遇參照大熊貓可也。

我對張惠妹實在不敢恭維。每晚收看中央電視台的節目。廣告裏便傳出她的聲音:“給我、給我感覺!”她當然不希望別人給她壞的感覺,而是給她最美妙的感覺。在我老人家看來,人世間最美好的感覺,無論是月下睡蓮怒放,鬆下傳出簫盧,還是秋蟲呢噥,夫婦敦倫,都是和諧的自然產物,“此時無聲勝有聲”。指望他人白給你世間最美好的感覺,無異於指望天上掉下餡餅來。而據我的一位朋友計算,倘若天上真的從一千米高空掉下一隻一斤重餡餅,以零點零零一秒速度擊中等飽餅吃的張口者,擊中時因加速度所產生的重量,達七百零七公斤!好不嚇煞人也!我己年過花甲,從來沒有碰到過白送來的美好感覺,縱然有,又豈敢如天上掉下的餡餅,“吃不了兜著走”?更何況絕對兜不動也。喬老爺、永厚兄已屆古稀,比我資格老多了,不知是否曾有人主動給這兩位老哥送特別感覺上門,他們的感覺又如何?走筆至此,想起一則送感覺上門的真實故事:江南某女畫家,才貌俱佳,十分仰慕大畫家(按:不才讀大學時,曾見過這兩位前輩現場作畫),便主動登門給大畫家送感覺。不想此老竟在日記中寫道:“某日,XXX送X上門。”“文化大革命”中此老被抄家,紅衛兵讀其日記,至此,勃然大怒雲雲。由此可知,“給我、給我”或“給你、給你”式的感覺,未必是好感覺,甚至會招來麻煩,觸上黴頭,亦未可知。正是送感覺上門,不是想錢,就是想人,此乃老朽管見也,供子參考。

永厚形容張惠妹的歌迷“冒高溫,‘爺娘妻子走相送’(按:杜甫《兵車行》中句),給她去送感覺”,真是活靈活現。麵對這些如癡若狂的歌迷所掀起的陣陣熱浪,我的這些看法,無異是潑冷水,或刮涼風。“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按:杜甫懷李白詩句)也就是說不知讀者諸君感覺如何?仔細品賞永厚先生的這幅畫與題識吧,您也許會找到不錯的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