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禦營駐紮的地方是在紅瓦店的西北方向,相距隻有三裏。小村莊的百姓已經逃光了。由於見不到一個百姓,李自成無從詢問山海城中的任何消息,更無從詢問最使他擔心的清兵消息。他隻能遠遠望見山海衛西羅城上燈籠很多,更遠處,山海關城頭上的燈籠也不少,而且經常從西羅城中傳出來雄壯的蕭蕭馬鳴。

小村莊的背後,緊靠一座小土嶺的腳下,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李自成的軍帳就搭在山神廟的旁邊,背後有丘嶺可以擋風,作戰時可以立在高處觀戰,指揮軍隊,所以後來民間根據傳說,將這座高崗稱做點將台。選這嶺頭上作為觀戰的地方,是因為有一個難得的地理條件:它通向東南麵紅瓦店主戰場的一麵全是淺崗和曠野,便於李自成隨時發出命令或派出人馬增援;但正東對著石河灘的一麵卻有一段大約兩丈多高的峭壁,峭壁下是一灣清水小潭。石河灘上旱天隻有涓涓細流,這個小潭中卻仍是水色深藍。倘若大雨,水從北山(即燕山)下來,寬闊的石河灘一片混茫,這個靜靜的小潭裏就會有驚濤駭浪衝打峭壁。如今雖是旱天,這一泓碧藍潭水也對李自成的點將台和禦營所在地起了保護作用。

晚飯以後,李自成在大帳中召集果毅將軍以上的大小將領們為明日進行大戰事恭聽上諭。連日來在東征途中,李自成在心中思考了許多事情,心頭上壓著不妙的預感。今晚宿營石河西岸,既看不見一個百姓,又遙望了山海城和西羅城方麵的守軍燈火,聽到了互相呼應的蕭蕭馬鳴,他的心中更加沉重。在臨時搭起的大帳中,隻有他一個人麵向南坐在從老百姓家中搬來的一把舊椅子上,軍師宋獻策、權將軍劉宗敏和李過,麵對著他,坐在農家的小椅子上;其餘將領,按照品級,麵對皇上,分批坐在鋪著的幹草上邊,十分肅靜。李自成的神色嚴厲,語氣沉重,看著大小將領們說道:

“各位將領,你們不管品級高低,都是追隨孤血戰多年,為大順朝的創業立下了汗馬功勞。孤一向將你們看作心腹愛將,準備登極後論功升賞,同享富貴。中國早有‘十八子,主神器’之讖,氣運歸我大順,天意歸我大順,民心也歸我大順。明朝氣數已盡,天意亡明,非人力可以挽救。我朝應運龍興,既順民意,又順天心。所以崇禎十五年我軍攻破襄陽後,改襄陽府為襄京,建號新順。去年十月攻破西安,改西安為長安,恢複唐代舊名,定國號為大順。今年正月,孤親率大軍,渡河入晉,北伐幽燕,一路勢如破竹,於上月十九日攻破燕京,滅了明朝。我大順滿朝文武,喜氣洋洋,都以為從此不會有大的戰爭,江南各地可以傳檄而定。萬沒料到,吳三桂這個亡國武將,竟敢不識天心民意,抗命不降,使孤不得不親自東征。吳三桂……”

李自成與張獻忠截然不同。他不行軍打仗時也喜歡讀書,經常要牛金星為他講《資治通鑒》,有時也與投降的文臣們談古論今,所以像上述一段談話,措辭文雅,條理清楚,不像草莽英雄的話。但是說到這裏,他的情緒驀然激動起來,粗話出來了,不禁罵道:

“吳三桂這小子,憑恃山海孤城,膽敢反抗大順,倘不嚴懲,必會引起各處效法,紛紛作亂。為何他膽敢反抗大順,必是暗中勾結東虜,也就是滿洲胡人。不然,他沒有吃豹子膽,怎麼敢呢?據孤猜想,目前滿洲兵必在南犯途中,乘我朝在北,北……在幽州府立腳未穩,進犯幽州。我軍從未同滿洲兵打過仗,不可輕敵。我軍明日必須拚死力一戰,將吳三桂的關寧兵殺敗,最好攻占山海,迫他投降,至少殺得他元氣大傷,無力再戰,我們好騰出手來,回師薊州、密雲一帶迎戰東虜,確保幽州。孤的口諭,到此完了。明日之戰,由提營首總將軍、汝侯劉爺代孤指揮全軍,現在請汝侯向大家囑咐幾句!”

劉宗敏的骨棱棱的顴骨平時就給人一種威嚴和剛毅感覺,此刻因為他預感到戰事不會順利,他的臉上神情更使人覺得嚴厲可怕。他從小椅子上站起來,轉過身子,向眾將領巡視一眼,說道:

“明日同吳三桂作戰是一場惡戰,必須一天分出勝負,頂多惡戰兩天,攻破山海城,或者迫使吳三桂投降,至少要殺得吳三桂元氣大傷,不能再戰。倘若滿洲兵在密雲和薊州一帶進入長城,因為路途較遠,大概得在三四天以後。那時,我們就可以火速回師,以一萬人馬搶占密雲,一萬人馬搶占薊州,其餘人馬隨皇上返回北京,憑仗北京堅城,與滿洲兵一決雌雄。劉芳亮率領的一支偏師,足有十萬之眾,駐紮在保定、真定一帶,可以馳援北京。隻要我軍在明日一戰殺敗吳三桂,滿洲兵縱然從密雲一帶進入長城,不足為患。為著我大順朝萬世江山,為著我皇上禦駕平安,明日大戰,務須以一當十,奮勇殺敵,凡有畏縮不前的,立斬不赦!至於如何布陣,如何作戰,明日另有命令。好,大家休息去吧!”

眾將領退出大帳之後,軍師宋獻策和劉宗敏、李過暫時留下,又繼續密議片刻。然後各自懷著沉重的心情,趕快休息。

自從東征以來,李自成就沒有睡過一夜安穩覺。今日宿營在山海衛的西郊,石河的西岸,想著明日在石河灘和西岸上將有決定勝負的大戰,他的心情更加不能安寧。

他回想從崇禎十三年秋冬之間他率領潛伏於陝鄂兩省交界處的一千餘小股部隊,突然奔入河南,沿伏牛山脈北進,提出“剿兵安民”和“開倉放賑”的口號,所到之處,百姓夾道歡迎,許多城鎮,都是老百姓開門迎降,稱他的人馬為仁義之師,稱他為百姓的救星,他的人馬迅速擴大,由一千左右迅速增加到七八萬人,那情況多麼動人!到了十四年春天,攻破洛陽,奪得福王的財富,一麵賑濟饑民,一麵擴充人馬。兵力迅速增加到二十多萬,號稱五十萬。中原各地百姓心向闖王,所以崇禎十五年的朱仙鎮之戰,能夠利用百姓幫助,擊潰明軍。從那以後,破襄陽,破西安,直到不戰而進居庸關,順利攻破北京,真是民心歸順,勢如破竹,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萬沒料到,吳三桂竟敢據守孤城,不肯投降;更沒料到,過了永平以後,沿途百姓紛紛逃避;近山海衛十裏左右,更是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想問一點消息也不可能。他忽然在心中問道:“多爾袞率領的滿洲兵如今到了什麼地方?離密雲境內的長城還有多麼遠?”

這時多爾袞率領南下大軍,正向山海關迅速前進。他率領著威武雄壯的巴牙喇兵,保護著中央政府各部院隨征的大小臣僚和奴仆,以及朝鮮世子李及其隨侍臣仆,走在大軍的中間,儼然是中央政府的心髒。保護這政治和軍事心髒的是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總稱為上三旗,是皇帝的親軍,如今歸攝政王直接掌握。鑲黃旗和正白旗是全部隨征,正黃旗一半隨征,一半留守盛京,保護盛京、皇宮和中央政府各衙門。這上三旗本來有正藍旗,而沒有正白旗。今年年初,多爾袞決心專製國政,毅然下令,將莽古爾泰的正藍旗降入下五旗,將他自己的正白旗升入上三旗。在這次大軍南征中,雖然滿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十幾萬全部人馬都是他的倚靠力量,而滿洲上三旗更是他的核心力量。

為著不耽誤時間,不使山海方麵有意外變化,多爾袞不許南征大軍從寧遠城中經過,而是走寧遠城外大道,在離開寧遠十幾裏遠的曠野中稍作休息,匆匆打尖,為牲口飲水,喂點草料,立刻繼續前進。由於從這裏到山海關沒有高山,都是燕山山脈東盡處的丘陵和曠野,大道寬闊,多爾袞不再騎馬,改乘黃色大轎,前有黃傘、黃綢龍旗,以及行軍中的簡單儀仗。

自從吳三桂投降以後,對目前的軍情軍機,多爾袞不斷得到稟報,真是了若指掌。現在他正在馳赴山海關的路上,知道李自成今日到山海衛的西郊,駐軍石河西岸,明日要與吳三桂的關寧兵進行大戰。而他率領的南征大軍,明日下午就會抵達山海關外。隻要吳三桂能頂住李自成的進攻,一天之後,他的八旗兵就會突然在戰場殺出,萬馬奔騰,殺聲震天,勢不可擋,殺敗李自成,然後不日即可進入北京。

多爾袞從十幾歲就帶兵作戰,不斷立功,權力和威望一日比一日高升,但是他最得意的時候莫過於今天。在沈陽出師時候,他也考慮到他的勝利,但是他預想著從密雲附近進入長城後將要經過一些苦戰,才能打敗流賊,占領北京。而吳三桂割據山海關,要拔掉這個釘子,也要費一些周折。沒有料到,他到翁後地方會遇到吳三桂派遊擊將軍來向他請求借兵。他考慮之後,毅然決定,放棄原定的進兵方略,立刻從翁後向南,直趨山海關,同時給吳三桂回信,封他平西王。他的左右文武,包括很有學問、胸富韜略的洪承疇和範文程在內,都稱頌他的這一決定是中國曆史上從來沒有過的英明決策。但是他在興奮和喜悅的情緒中也懷著一點擔心。兩年來,大清朝太宗皇帝曾經指示幾個與吳三桂父子往日交厚的朝臣,包括吳三桂的親舅父祖大壽,寫信向吳三桂勸降,全無效果。大清皇帝不得已用自己的名義給吳三桂寫信勸降,也無回音。這些情況,多爾袞完全清楚,所以直到在連山遇到了吳三桂第二次差來的使者郭雲龍和孫文煥催促他從速進兵,他才完全放心。他不覺精神百倍,離開了黃轎,騎馬前進。

清軍人馬在寧遠南邊休息打尖以後繼續前進。春夜天朗氣清,月光明亮。大軍在曠野上的腳步聲,馬蹄聲,既顯得軍紀肅然,又顯得威武雄壯。或遠或近,在月色下不時有蕭蕭馬鳴,互相呼應,此起彼落。每隔一陣,就由跟從攝政王的巴牙喇兵中傳出令來,又迅速向大軍的前後由近及遠傳下去:

“攝政王爺令旨,全軍將士凜遵!今日流賊到山海城外,明日將與大清朝新封的平西王吳三桂在山海城下大戰。我南征大軍,務須不辭勞苦,明日趕到山海,建立大功!”

多爾袞左手攬轡,右手執玉柄馬鞭,自然下垂。他向前展望他的南征大軍,幾乎望不到盡頭;有時似乎盡了,但過了一道淺崗,很遠處又出現了行軍中的動蕩燈火和馬嘶。他想著明天的第一仗是趕不上了,但是後天,至遲是後天上午,他的一部分八旗精兵,就可以與吳三桂的關寧兵合兵出戰,一戰殺潰流賊,乘勝猛追,占領北京。他沒有進過北京,但是常聽人說,北京的皇宮比天上的宮闕還好。想到大清國不久就能擺脫偏居遼東的割據局麵,定都北京;想到再過幾個月,他就將幼主福臨和兩宮皇太後迎來北京,住在明朝留下的紫禁城中;想到他為大清朝建立的不世功業;又想到年輕美貌的聖母皇太後;多爾袞感到像有一股得意的春風吹滿心頭。他無意識地抬頭望望天上的明月,又無意識地揚起玉柄馬鞭向前一揮,但跟隨左右的官員誤會了多爾袞的意思,馬上向大軍前後傳諭:

“向前後傳,攝政王爺令旨:大軍加速前進,明日趕到山海城下,一戰殺敗流賊!”

隊伍中有眾兵將齊聲回應:“謹遵令旨!”明月,原野,稀疏的村落寂靜無聲,這種齊聲回應,更顯得氣勢雄壯,地動山搖。

多爾袞的思緒又回到即將與李自成展開的大戰上。他抬頭望望天上的皎潔明月,在心中問道:

“吳三桂此刻可在部署明天的戰事麼?”

自從李自成的東征大軍於今日下午酉時在石河西岸安營紮寨之後,這裏一下子熱鬧起來了:一眼望不到邊的大順旗幟,新搭起的帳篷,新點起的篝火,燒水煮飯的炊煙,此起彼伏戰馬的嘶鳴……這一切,似乎是提醒人們,大戰不再是哄傳的警訊,而是確確實實地來到了山海城外。山海衛自古防禦外敵,西邊從沒有來過敵人,無險可守,城也單薄,且無城壕。近幾年哄傳李自成兵強馬壯,所向克捷;近幾天又哄傳李自成親率二十萬大軍前來,尚有後續部隊。山海城內士民,不管貧富,無不十分驚慌,認為大難臨頭。大順軍進北京後的軍紀敗壞,搶劫、奸淫、拷掠追贓之舉,在各地傳得更為嚴重。盡管吳三桂的關寧兵較能戰鬥,但士民們仍然擔心萬一關寧兵在石河西岸失利,李自成就會攻破山海孤城,城中百姓就會遭到慘禍。這天晚上,家家焚香許願,求神靈保佑一城平安。

吳三桂雖然麵對大敵,對守城事不敢怠慢,但因為確知大清攝政王多爾袞率滿、蒙、漢約十萬精兵正在向山海關急速趕來,明日下午準可到達關外的歡喜嶺,所以心中十分沉著,他的將士們也很沉著,士氣很旺。隻有極少將士對吳三桂投降滿洲,心懷不滿,但是誰也不敢說出口來。吳三桂的左右親信對此似乎有所察覺,但沒有明顯的確實憑據。吳三桂很重視左右心腹將領向他秘密稟報的這一情況,但是為安定軍心,他沒有禁止談論,隻在部署作戰時暗中防範。吳三桂采取這種穩健態度是有道理的。他是個很有心計的人,決不是庸碌平凡之輩。他心中明白,他手下雖有四五萬人馬,但隻有從寧遠帶進關內的不足三萬人,才是他的嫡係部隊。原來駐守山海衛的幾千人,是他以平西伯地位吞並的非嫡係部隊,另外又吞並了薊遼總督王永吉的督標人馬約有兩千多人。如今,強敵壓境,在大戰中倘若有一股非嫡係人馬發生叛亂或作戰不力,後果不堪設想。正如古話所謂“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想到這句古話,吳三桂暗暗心驚。

他又想到,近日來山海城內士民驚慌,哄傳李自成的聲威,哄傳往東來的大順軍有二十萬之眾。他身任主將,雖已有充分準備,但也怕自己思慮不周,萬一李自成的流賊大軍不惜死傷,越過石河灘,先占領西羅城,再拚死搶奪山海城,千鈞一發時候,民心不固,城中有變,如何是好?想到這裏,他顧不得天將三更,立刻吩咐一位行轅中的傳令官員,快去請本城紳士佘一元老爺前來議事。不過片刻,舉人佘一元匆忙來了。說來湊巧,佘一元向吳三桂施禮落座,尚未說話,一陣馬蹄聲在轅門外停住。十幾匹戰馬全身汗濕,噴著鼻子,昂起頭蕭蕭長鳴。吳三桂覺得詫異,正在向外張望,門官帶著郭雲龍和孫文煥大踏步走進來了。

吳三桂猛然一喜,問道:“見到清朝攝政王了麼?”

郭雲龍趕快行禮,恭敬地回答:“職將等在半路上遇到了攝政王,呈上伯爺書信,由範文程大人讀給他聽。洪大人也在旁邊……”

“攝政王怎麼說?”

“攝政王麵諭職將立刻回山海關,向王爺稟報……”

“向什麼人稟報?”

“向玉爺——就是向你稟報。他認為你已經是大清朝敕封的平西王了,不再是明朝的平西伯。”

“啊!……你說下去!他要你回關來稟報什麼?”

“他麵諭職將,他統率的南下大軍,過寧遠時不停留,日夜兼程,準定在二十一日,就是明日上午到達歡喜嶺;他自己中午可到,臨時駐節威遠堡。後日一戰,殺敗賊兵,乘勝窮追,占領北京,進一步平定中原。”

“還有別的話麼?”

“範大人暗中對職將吩咐,攝政王軍令森嚴,明日上午滿、蒙、漢大軍的先頭部隊約有五六萬人,一定會到達歡喜嶺,暫不進關。攝政王的帳殿將設在威遠堡。請王爺在收兵以後,一定要趕快率領山海城中官紳到威遠堡叩謁攝政王,一則敬表歡迎之意,二則恭聽攝政王麵諭後日的作戰方略。”

“大清兵暫不進關?”吳三桂趕快問道,不覺驚喜。

郭雲龍說:“是的,聽範大人漏出口風,清兵暫駐歡喜嶺一帶休息,並不進城。後日大清兵在西郊戰場上突然出現,會使流賊猝不及防,一戰潰不成軍。”

佘一元聽到清兵暫不進城的話,麵露喜色,不覺在心中說道:

“謝天謝地!”

吳三桂見郭雲龍與孫文煥十分疲憊,說道:“你們快回去休息吧。明日與流賊作戰,你們不必出戰。趕快休息去吧!”

郭雲龍與孫文煥轉身退出以後,吳三桂正要同佘一元談話,忽然又聽見一陣馬蹄聲到轅門外停下。吳三桂想著必是西羅城外發生了意外情況,某一位將領前來稟報。然而轅門外在片刻間寂無人聲,隻有馬蹄在青石板鋪的地上不安定地踏響。吳三桂注視院中,心中問道:

“莫非是流賊打算在夜間攻城?”

少頃,一個將官戎裝整齊,不需門官帶引,大踏步走進二門。吳三桂一看,大聲問道:

“是子玉麼?”

楊珅快步進來,向吳三桂抱拳行禮,恭敬地說道:

“伯爺大人,西羅城外有緊急情況,職將特來稟報!”

“你遇見郭雲龍了麼?”

“職將在轅門外遇見了郭、孫二人,知道大清兵星夜趕來,明日中午前後可以來到。李自成如今坐在鼓中,真是作惡多端,天意該亡!”

“西羅城外有何緊急情況?”

“回伯爺,剛才有二三百賊營騎兵,來到石河灘上,向西羅城守將喊話……”

“喊叫什麼?”

“是陝西口音,十分洪亮。他們喊叫說,明朝的東宮太子坐在石河西岸,召平西伯吳將軍前去一見,他有重要麵諭,可避免兩軍屠殺。”

“你們怎麼回答?”

“我們眾將商量一陣,有人說可以派出四百騎兵,衝到西岸將東宮奪回。有人說怕中了李自成和宋矮子的詭計。大家商量一陣,不敢決定,推職將回行轅請示。”

吳三桂的心中一動,問道:“倘若去四百騎兵,救不回東宮,李自成用大軍將我兵包圍,豈不要吃大虧,弄巧反成拙?”

楊珅說:“我軍派出這四百騎兵,隻聲稱是護送平西伯去麵謁東宮。走到近處,分兩路突然奔去,勢如閃電,將太子奪回,不要戀戰,立即返回。另有三百步兵,身穿白衣,埋伏河灘中間。敵兵倘若追來,一躍而起,火器與弓弩齊發,片刻間太子就到西羅城了。”

吳三桂聽了以後,沉默不語。作為武將,他認為這一計雖說未必成功,但不妨一試。河灘中有伏兵接應,穿白衣服可以同月色混在一起,使敵營的追兵到了附近才能發覺,到那時已經在炮火和弓弩中死傷一片,而太子已經到了西羅城中。他畢竟為明朝守邊大將,所以很願意救出太子。但是一想到多爾袞率領的滿洲大軍正在向山海關趕來,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隨即向楊珅命令:

“你速去西羅城,命火器營向河灘放幾炮,將亂呼叫的小股賊兵趕走!”

“伯爺,有東宮口諭……”

“速去,不要中計!”

楊珅恍然醒悟,二話沒說,匆匆退出,在轅門外同親兵們上了戰馬,疾馳而去。

佘一元本來想向吳三桂請示如何保護滿城士民不受清兵蹂躪之禍,見吳帥心情很亂,隻好起身告辭。吳三桂明天還要請他邀集本城士紳去威遠堡迎接大清攝政王,還要依靠他這樣的本地士紳出來安定人心,所以吳三桂握著佘舉人的手,一麵談話一麵走,送出轅門,表示尊重,也表示親近。佘一元害怕清兵進入山海城以後,奸淫燒殺,擄掠人口,如同往年入塞情形。吳三桂雖然也有此擔心,但想著清朝既然封他為平西王,又是被迎進關內,其誌在占領北京,必不會同往年一樣。他大膽地向佘一元表示,他將保護山海衛一城士民的身家平安,請佘舉人代他傳諭百姓放心。

佘一元是山海衛當時惟一有舉人功名的紳士,聽了吳三桂的話,開始有點放心。出了轅門,他們又站住小聲交談幾句。已經三更了,皓月當空,人影在地,溫和的西南風徐徐吹來。吳三桂想到明日大戰,不覺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