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倔強地躲在雲安的身後,他看得出,雲安對眼前這個看上去儒士翩翩的大人物不甚敬重,進而到了雲澤這裏,也沒有給夏正德什麼好臉色看。
年少的孤勇在夏正德看來,竟然是饒有興趣。
“孩子,你的叔父,他在騙你。”這句雲淡風輕的話,從夏正德的口中緩緩而出,仿佛是在說著什麼家長裏短的瑣事一般,雲安聽到這裏,麵色如鐵,雲澤甚至感受得到,雲安握緊的拳頭上,皮下的青筋在顫抖。
“不可能!你走開,我們家不歡迎你!”雲澤不顧西海國一眾侍衛,衝到夏正德的麵前,他用力向外推攘著夏正德,西海國主在一旁的臉色好像吞了一隻蒼蠅。
即便是麵對這樣無理舉動,夏正德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不悅來,他眉眼微微帶笑,細小的皺紋裏,蘊藏著說不出淡定與從容。
雲安冷冷地看著雲澤和夏正德對抗,終於冷著臉緩緩說道:“夏大人,這是草民的家務事,就不麻煩夏大人親自過問了,時間不早了,夏大人,還是回吧,屋宇簡陋,請恕草民無法接待。”
話音剛落,雲安伸出手來,擺了一個“請”的手勢,雲澤也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眉頭輕蹙,眼神深沉地望向夏正德,一動不動。
見雲家叔侄如此無理,西海國主實在是忍不住了,剛要發火,夏正德卻先朗朗地笑了出來,轉過身,對著西海國主微微屈身,“本官奉旨前來,初到西海,還請國主好生安頓一下本館的隨從,如何?”
西海國主聞言,就差跪在地上抬著夏正德走了,眉眼彎得都要看不見了,親自在前麵帶著路,夏正德溫和一笑,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停駐,頭也沒回:“孩子,你要是有問題,可以來問我。”
雲澤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點頭。
“哢嚓”一聲,房門上被鎖上了巨大的銅鎖,雲澤的思緒從夏正德的身上拽回來,他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叔父,將自己鎖在了房間內,雲澤衝過去,用力拍打著大門:“叔父,叔父你讓我出去啊,叔父你為什麼要關著我?”
雲安將鑰匙放進自己的兜裏,隔著門板,聽著雲澤不住的問話,末了,終於說道:“夏正德離開西海之前,你不許走出這個屋子,你記住,這世界上,隻有我願意保護你。”
說完,雲安轉身離去。
這句不明不白的話,讓雲澤更加不解了,他心中那積攢了許多年的疑問,在這一瞬間膨脹了起來,為什麼叔父不告訴自己父母的名字,為什麼叔父不許他提起定州或者是桓安,為什麼每一次大陸來人,叔父都要把他關在家裏……
雲澤喊得累了,他靠著門板坐下來,一道日光從窗戶中招進來,照在雲澤的手指上,他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掌,忽然有些悲戚,他自己也不知道,今日的衝動到底是為了蕭舲,還是為了自己。
雲安沒有想到的是,夏正德這麼一住,就不走了。
榮朝皇帝司城瑾下了詔書,封夏正德為大榮尚書令兼西海國持節都督,奉命處理合達海海賊作亂一事,同時協理西海政務。
西海國主幾乎是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這份詔書。
詔書特下,喜憂參半。
喜的是西海國終於不被大榮朝拋棄了,如果海賊治理得當,那麼西海國的一切都可以恢複到往日的繁榮,但是讓西海國主更為頭疼的是,今後,夏正德恐怕是要成為西海國真正的主人了。
朝堂之上,忠貞高潔的老臣聲稱寧可撞柱自盡也不願損失西海主權,但是西海國主也隻是輕輕瞥了一眼,繼續端著涼透的濃茶,絲毫不理會,那老臣抱著柱子幹打雷不下雨的陣勢隻持續了一刻鍾,便默默地放下了抱柱的雙手。
朝堂上的全體,沒有人敢反抗大榮朝的聖意,正如沒人敢招惹浴血修羅一般的康國鐵騎一樣。
外麵的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如此下來,不知道過了幾日,雲澤待在屋裏,每到飯點,雲安會按時送進來飯食,但是無論雲澤如何請求,雲安都不肯放他出來。就連駱潼在門口吵著要見雲澤,都被雲安厲聲嗬斥了。
通過這幾日裏,雲安如此反常的表現,雲澤再一次確定了,雲安一定對自己隱藏了什麼。
又是一個黃昏,雲澤靠在門上,聽見雲安走出小院的聲音,他緩緩皺起了眉頭,默默回想了很久。
寒鴉在低空鳴叫了一聲,雲澤忽然聽見,身後的窗棱發出“吱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