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卓揚不屑地哼了一聲:“捷航可不姓卓,他卓其遠一個人還做不了捷航的主!”

“那當然,除了董事長,還有那麼多股東呢!”魏碧配合地笑了笑,“卓揚,你可知道那位從不在捷航股東大會上露麵的大股東是誰?聽說這可是個大秘密!”

“我對所謂的秘密一向不感興趣,尤其是捷航的。”聶卓揚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

唐瀟瀟從機場坐班車一路回到家門口,才發現背包落在會議室了,她竟然就這麼失魂落魄地空著手回來了,現在除了掛在脖子上的工作牌,隻剩下口袋裏的乘車卡。

父親今晚在雷達站值班不回家,母親大概還飛在太平洋上空,唐瀟瀟站在家門口失神良久,才垂了嘴角,悻悻地下了樓,準備去單身宿舍看看,找個空床位將就一晚,順便找同事蹭頓飯吃。

下了樓沒走多遠,唐瀟瀟就見到那輛海南牌照的路虎攬勝停在路邊的樹蔭下,高大威猛的車身被雨水衝刷過後,原本看似簡單的黑色竟透出隱約的湛藍,像是一隻蟄伏的猛獸。

車上隻有聶卓揚一個人,頭仰著,座椅幾乎打平,一雙長腿斜斜翹在儀表盤上,嘴裏叼著根煙,眼睛半睜半閉。明明是放浪形骸的姿態,在他身上卻透著灑脫率性,加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深沉樣子,竟惹得過路的女孩們頻頻回首。

想起下午的事,唐瀟瀟氣不打一出來,走過去揶揄道:“聶機長,等女朋友呢?”

聶卓揚收回腳,坐直了身子,把指尖的香煙一彈,撇了撇嘴:“你是說上次那個?還不是我女朋友呢,就犯公主病了,誰愛伺候誰伺候去。”

唐瀟瀟皺眉:“你怎麼亂扔煙頭?著火了怎麼辦?”

“才剛下過雨!”聶卓揚斜眼瞥她,“小辣椒,這麼多年你一點都沒變,還是操不完的心。”

唐瀟瀟哼了一聲:“你怎麼又不開保時捷了?難道那也不是你的車?”

“說對了!還真不是我的,是借的。我這外地車牌下班高峰期去市中心不方便。”聶卓揚說著愛惜地撫了撫方向盤,然後抬頭看向她,眸光微轉,“可我這人就是長情,念舊,不舍得換,你說怎麼辦?”

唐瀟瀟觸及他的目光,心跳頓時漏了一拍,連忙別過臉去,想了想又轉回來,把手伸到他麵前,一臉的理直氣壯:“別管你的車了,先借我十塊錢!”

“十塊錢?”聶卓揚一愣,隨即彎起唇角,掏出錢包往她掌心一拍:“都拿去吧!”

唐瀟瀟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打開來刷刷抽出兩張五元,把錢包往他懷裏一扔,扭身就走。

轉過兩個彎,前麵一棟九層的白房子就是美女雲集的空乘宿舍,俗稱“空姐樓”,樓對麵就是“彩虹餐廳”,物美價廉,唐瀟瀟坐下來剛點了份油潑辣子麵,便看見聶卓揚邁著一雙長腿也進來了。

“老板,來碗牛肉麵!”聶卓揚徑直走到她麵前坐下,歎道,“小辣椒,你可真是十幾年如一日地專一,每次都吃油潑辣子麵,吃不膩麼?”

“我明天還你錢。”唐瀟瀟低頭拆著一次性筷子,泄憤似地把包裝紙用力扯來扯去。

“我明天航段多,晚上回不來。”聶卓揚手肘支在桌子上,看著她緩緩道,“就十塊錢,你故意寒磣我是吧,唐瀟瀟?”

唐瀟瀟抬頭瞥他一眼,揚起手:“老板,加菜:酸辣涼粉、紅油抄手、毛血旺、水煮魚、辣子雞,嗯,再來個麻婆豆腐,就這些吧。”

聶卓揚靜靜看著她如數家珍地報菜名,忽地輕輕一笑:“要不咱們出去吃吧?這裏又不是川菜館子。再說大熱的天吃這麼辣,不怕上火?”

唐瀟瀟放下筷子,一臉的嚴肅:“那天你的飛機真沒油了?”

“憋到現在不容易吧?瞧你這副模樣,就跟小時候板著小臉問我是不是真沒帶作業本一個樣!”聶卓揚笑吟吟地看著她,頓了頓又問,“那麼,你是以捷航運營總監的小姨子身份問,還是以星航飛行員的發小身份問呢?”

唐瀟瀟擰眉瞪他:“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竟然在調查會上拿這個做文章,好卑鄙!”

聶卓揚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是淺淺勾著唇角,任由她衝自己發火。

唐瀟瀟不見他反應,哼了一聲,又道:“是你在魏碧麵前亂嚼舌根的吧?誰說林宇凡是我表姐夫了?我表姐可沒嫁給他!”

“哦,你表姐安琪……”聶卓揚突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前陣子的同學會上我可聽說她在美國早就有了別人呢,不然林宇凡這次車禍受傷,也輪不到你去做田螺姑娘照顧他吧?”

“就是我表姐聽說他受傷了,才托我照顧他的。我表姐……”唐瀟瀟遲疑了一下,“她那邊有事才回不來的。”

“沒事她也不會回來了,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林子?難道是怕他傷心?”聶卓揚打量了她一眼,放輕了聲音,“你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你想多了!他在我心裏,一直是我仰慕的師兄而已。”唐瀟瀟語氣堅定,白皙的臉龐卻微微地泛紅了。

“看,臉都紅了,你還是沒學會說謊。”聶卓揚說著,語帶譏誚地笑了笑,“怎麼樣,暗戀自己表姐夫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胡說!你懂什麼?”唐瀟瀟被他一句話激得險些失控,重重把筷子撂在桌上。

他怎麼會懂得什麼才是暗戀?暗戀,是最好的啞劇,說出來卻可能會變成悲劇;暗戀,就是她遍體鱗傷,而傷害她的人卻一無所知,更悲哀的是,她還要裝作絲毫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別激動,激動代表著欲蓋彌彰。”麵對炸了毛的唐瀟瀟,聶卓揚更加風輕雲淡,“好在他並沒有想多,不然那天去機場接你送的就是玫瑰而不是馬蹄蓮了。”

馬蹄蓮,是她最喜歡的花,卻與愛情無關,代表著純潔、純淨的友誼。

唐瀟瀟配合地迅速偃旗息鼓,幽幽低下了頭,因為低著頭,所以也就錯過了聶卓揚眼中的糾結和不忍。

“好了好了,是我胡說八道。來,吃菜,吃菜!”聶卓揚說著夾了一筷子給她,自己也吃了一大口菜,頓時辣得直抽氣,還不忘一語雙關地道,“這麼辣,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尤其林子,一向不愛吃辣的……”

唐瀟瀟咬了咬嘴唇,猛地抬起頭,用筷子敲了敲碗邊:“差點被你帶溝裏去了,別想轉移話題!說回飛機沒油的事,我以一名管製員的身份問你,行嗎?”

聶卓揚便也肅了肅神色,放下筷子,認真地答:“我以一名飛行員的身份回答你,是真的沒油了。”

唐瀟瀟哼了一聲:“那天要不是我們總主任搶了話筒去指揮,還不知會出什麼大簍子呢。”

聶卓揚歎了口氣:“你也知道那天的天氣,我一路上都是積雨雲和雷暴,航路繞飛,兜來兜去,總算飛過來,這邊強雷雨不能落,讓我去臨川機場備降。誰知飛過去臨川那邊也接收不了,盤旋等待了快一個小時,我隻好又飛回來,好不容易排上隊進港,最後就剩下幾分鍾的油量,你說,我能讓嗎?我敢讓嗎?”

“這麼說倒是我錯怪你了?”唐瀟瀟撇撇嘴。

“從小到大,你沒少錯怪我!”聶卓揚搖了搖頭,一副掏心掏肺的誠懇樣子,“不過要早知道你這麼為難,我拚著把飛機開到沒油了緊急迫降,也得聽你指揮呀。”

唐瀟瀟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放低了聲音:“阿卓,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捷航油量改革的事?”

聶卓揚一怔,恍惚間仿佛回到童年時,兩人坐同桌,前一分鍾她還因為打開書看見他放的死蟑螂而嚇得大哭,下一分鍾就抹抹眼淚,抽抽鼻子,認真地盯著他看:“阿卓,你昨晚沒背課文吧?錯了這麼多。”然後不過一會兒,她又擰著秀氣的眉頭,用鉛筆尖狠狠地戳他的胳膊:“阿卓,自己寫,不許抄我的作業!”

阿卓,她有多少年沒這麼叫過他了?自從高中又進了同一所學校,她就一直連名帶姓地叫他聶卓揚,或是半開玩笑地跟其他同學一樣叫他聶少爺。而這個“卓”字,後來也成了他最痛恨的字……

聶卓揚甩了甩頭,仿佛將不愉快的往事甩掉,自嘲地笑了笑,聲音隱隱有些低落:“你是想說我在針對林宇凡?唐瀟瀟,在你眼裏我就這麼沒素質?一架飛機上百號人,也是我能拿去鬥氣的?何況我當時也不知道後麵的就是捷航的飛機。”

見唐瀟瀟不再反駁,聶卓揚話鋒一轉:“你有沒有想過,謊報油量的其實可能是捷航嗎?少繞飛兩圈,省下的油量很可觀。”

唐瀟瀟認真想了想,點點頭:“捷航怎樣我不管,反正,我信你了。”

聶卓揚定睛看了看她,忽地朗聲一笑:“好,就衝這句,我得好好請你一頓!走,咱們換個地方!”說著他起身拽起唐瀟瀟的手。

餐廳暖黃的燈光照在他英俊的臉上,眸光流彩,一如當年那個為夢想追逐的陽光少年。他的手掌比當年寬厚,掌心也不再汗濕濕的,而是溫暖幹燥,堅定有力。

他們這就算是握手言和了?唐瀟瀟有些遲疑地站起來。

“瀟瀟,可找到你了!”餐廳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著灰色工裝、濃眉大眼的年輕人推門進來。

“灰太……郎泰?什麼事這麼急?”唐瀟瀟連忙鬆脫聶卓揚的手,迎了上去。郎泰是塔台負責維護設備的機務員,綽號“灰太狼”,一向做事沉穩,很少見他這麼著急。

“你的背包落在安監部會議室了,他們送到塔台,我幫你拿了回來。剛才一路上手機響了好幾回,來電顯示是‘林師兄’,怕是有什麼急事?”郎泰把一個牛仔背包遞過去,抹了抹額上的汗,憨憨地笑了笑。

唐瀟瀟接過背包,連忙翻出手機。上麵已經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林宇凡打來的,最後是一條短信:“瀟瀟,對不起我才知道,是我連累你了。”

看來消息傳得真快,唐瀟瀟擔心林宇凡,說了聲:“我還有事,先走了!”就轉身跑了出去。

聶卓揚看著麵前滿滿一桌紅彤彤的菜肴,心裏頗不是滋味,無奈地撇了撇嘴,扭頭對郎泰道:“兄弟,要不,一起吃?”

“我不吃辣的。”郎泰搖了搖頭,然後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好幾眼,“你是瀟瀟的……”

聶卓揚對他的打探略有不快,其實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發小?同學?朋友?似乎都不確切。於是坐下來夾了一隻紅油抄手:“兄弟,不想吃就請自便吧。”

“輩分錯了。”郎泰一臉的嚴肅,伸出五指粗短的厚厚手掌,重重拍了拍聶卓揚的肩頭,“我是瀟瀟的表叔!”

“啪”一下,聶卓揚被他拍得手一抖,餛飩跌落碗裏,濺起一大片紅油,正待重新認識一下這位年輕的表叔,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名字,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我剛剛得到消息,林宇凡今天下午去醫院拆石膏了,不過,”電話那頭,魏碧意味不明地停頓了片刻,才緩緩吐出一句話,“他沒能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