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茹輕手輕腳地離開,翻出藥箱找到藥衝泡好,然後返回床邊喂林宇凡吃藥。林宇凡卻不張嘴,喊也喊不醒。葉茹隻得用湯匙撬開他的牙關,把藥水強行灌進去。

藥喂到一半,林宇凡猛烈地嗆咳起來,緊接著穢物混合著酒氣從喉嚨洶湧而出,吐了葉茹一身。

葉茹手忙腳亂地安頓他睡下,連忙去洗手間收拾,眼見裙子受災嚴重,隻得先從林宇凡衣櫃裏隨便找了件T恤暫時換上,然後再把裙子洗幹淨晾到了外麵陽台上。

林宇凡這個狀況,看來今晚是要照顧他一夜了。

正是雷雨季節,入夜時分,幾個閃電驚雷,將雷達站的設備劈壞了。唐瀟瀟的父親唐勝強是雷達站站長,接到值班員的彙報,連忙組織人手上山搶修。

因為昨晚值夜班幾乎通宵沒睡,唐瀟瀟吃完晚餐便上了床,剛睡著就被幾番電話鈴聲吵醒了,都是找唐勝強的。她醒來後睜著雙眼發了好一陣呆,隻覺得胸口憋悶。家裏安靜得讓人難受,幹脆起床下了樓。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唐瀟瀟打著傘,踩著一地的落葉走到彩虹餐廳門口。晚上十點多了,裏麵尚有三三兩兩吃宵夜的人,門口落了不少被風雨吹下來的樹葉,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一派秋瑟瑟的淒涼景象。

一聲短促的喇叭響,唐瀟瀟扭過頭,隻見黑色的路虎緩緩停在彩虹餐廳對麵的空姐樓下。聶卓揚從左邊車門下來,先去車尾箱拿出把傘撐開來,又繞到右邊,打開車門,還很紳士地伸手擋了下門框。

裏麵的女孩窈窈婷婷地出來,麵目依稀就是上次在樓下見過的那個,身上披著聶卓揚的外套,隻露出兩條曼妙長腿和七寸細高跟鞋。聶卓揚身上隻著一件白襯衣,在寒風細雨中舉著傘把女孩送到樓門口,又叮囑了句什麼,女孩點點頭,莞爾一笑。

唐瀟瀟隻看了一眼便轉過身,心裏的酸楚一瞬間化成了汪洋大海,簡直要把她淹沒。前幾天的話言猶在耳,她也居然也會當真。什麼不願伺候公主病,他這樣的白馬王子,可不就是要配公主嗎?他喜歡的,永遠是這一類女孩……

正在失神間,忽然肩頭被人一拍,唐瀟瀟抬起頭,卻是聶卓揚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

“這麼晚了要去哪?我送你。”聶卓揚沒有打傘,細雨淋濕了他的肩頭和發梢,眼睛也像被水洗過似的,格外地烏黑。

也許夜班後睡眠不足的緣故,唐瀟瀟有些恍惚,那些陳年往事湧上心頭,像是黑巧克力一樣化開,苦澀而又甜蜜。她垂下眼簾,一言不發上了聶卓揚的車。

聶卓揚沒有問她要去哪,徑自發動了汽車。

開了不知多久,車子停了下來,原來已經到了林宇凡的樓下。

唐瀟瀟定了定心神,跟著聶卓揚一起上樓。

兩人進了門,廳裏的大燈是開著的,玄關處擺著一對米色的女士皮鞋,淺口、半高跟,款式簡約而優雅,看著不像是鍾點工阿姨的。

唐瀟瀟站著猶豫了一下,就聽見臥室門響,一個女人拿著個杯子,微微低著頭從裏麵走了出來,三十上下的年紀,細眉長眼,隨意盤在腦後的發髻有些散亂,身上寬大的男士T恤也絲毫掩飾不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尤其是下麵光著的兩條曼妙長腿,讓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嫵媚天成的誘人氣息。

女人見了他們一愣,下意識地去捂T恤的下擺。

唐瀟瀟盯了那女人一眼,掉頭就走。

聶卓揚看著女人也愣了:“葉茹?”

“聶機長,你聽我解釋……”葉茹急了,這下誤會可大了。

“不用解釋,我什麼都沒看見!”聶卓揚擺擺手,追著唐瀟瀟跑了。

唐瀟瀟一路下樓,隻覺得渾身發冷。她認出來那女人是星航的乘務長,想起飛機上葉茹對林宇凡的貼心照顧,恐怕他們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林宇凡竟然還指責安琪表姐在國外耐不住寂寞,看來他也好不到哪裏去。而她自己,大概就是傳說中可憐的“備胎”了。

“瀟瀟!”聶卓揚從後麵追上來,一把拽住了她。

唐瀟瀟咬著嘴唇,扭頭瞪著他。

“別這麼看著我,我知道得不比你早也不比你多。”聶卓揚無奈地苦笑。

唐瀟瀟胸口起伏了幾下,稍稍平靜下來,甩開聶卓揚的手澀聲道:“別跟著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聶卓揚重新拽住她。

“我沒事。”唐瀟瀟茫然搖頭,“就是覺得很悶,想透透氣。”

聶卓揚想了想,眨了眨眼,一臉的神秘:“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半個小時後,兩人站在了民航子弟小學的操場邊上。

唐瀟瀟還沒有從剛才翻牆而入的興奮刺激中平複過來,聶卓揚已經身手矯健地一躍上了雙杠,然後向她伸出手:“上來!”

夜色很濃,像是化不開的墨,連星星都被雲遮住了,他的眼中卻似乎有星光璀璨,一閃一閃的。

唐瀟瀟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十年前。濱海一中校風嚴謹,聶卓揚和其他男生一樣穿校服剪寸頭,卻用一條格子圍巾、一副墨鏡就營造出英倫範兒,在迎新會上邊彈吉他邊唱歌,引得台下無數女生瘋狂癡迷,當然,也包括她。

那天下了晚自習,他來找她,帶她到操場上,說要單獨唱給她聽,算是為之前紮她單車的惡作劇賠禮道歉。夜晚的操場,他坐在雙杠上,沒有吉他伴奏,隻是輕聲哼唱著歌曲,淡淡的星光,將他俊朗的輪廓一點點打亮,一直亮到她心裏。

唱完了歌,他彎下腰,向她伸出手,眼睛亮亮地看著她:“要上來嗎?”

她按捺著狂跳的心,微笑著把手遞過去。他抓住她的手,那一刻,恰有人在附近樓頂放煙火,天空驟然炸開絢麗的花朵,閃耀的光芒在他臉上流轉。

那一晚的煙花,深深鐫刻在她的腦海裏。隻可惜,他們在不懂愛的年紀錯過了最美好的愛情,仿佛絢爛的煙花,還來不及看清,就已消散無蹤……

唐瀟瀟閉了閉眼,收回神思,道了句:“我自己來。”雙臂用力一撐,也翻上了雙杠。

“個子不高,力氣不小,你能不能不這麼女漢子啊?”聶卓揚搖頭歎息,“總要給男生留點表現的機會嘛。”

“靠誰不如靠自己!”唐瀟瀟坐在雙杠上,仰起頭,深深吸一口雨後帶著泥土草木清新的空氣,果然心情舒暢很多。

聶卓揚打開一罐啤酒遞給她:“女漢子,能喝嗎?來一點。”

唐瀟瀟接過來,豪爽地灌下去幾大口,斜眼瞥了他一眼:“啤酒,對我來說就是飲料。”

聶卓揚衝她豎了豎大拇指,也拿起一罐,跟她碰了碰:“我第一次喝酒是三年級暑假,偷我爸爸的。”

“三年級暑假?我可還記得你那時候說話不算數的事啊!”唐瀟瀟扁了扁嘴,“那時我生病住院,你明明答應我,要去海邊找一隻雲螺給我,結果接下來大半個暑假都沒露麵,該不會是酒精中毒也進了醫院吧?”

雲螺,是濱海周邊海域珍貴而稀有的一種海螺,雲朵一般的美麗紋路,瑩白中透著淺淺的藍,在大海中已有兩億多年的曆史,屬於化石級的海洋生物,據說如果能沙灘上撿到雲螺,就會帶來好運,幸福一生。

聶卓揚在心中苦笑一聲,他還真是進了醫院。並非他食言,當時他為了找雲螺給她,冒著台風去海邊,被海浪卷走,還好命大被海岸救生員救起。等他醒來時已經在醫院昏迷好幾天了。之後,家裏接連發生了太多事……

“有這事嗎?”聶卓揚撓了撓頭,裝作不記得了,“雲螺可不容易找到,再說那時候我跟王大力打架,被我爸關禁閉了。王大力你記得嗎?就是那個追著你滿操場跑的胖小子……”

唐瀟瀟撲哧一笑:“當然記得,他那是學電視劇裏麵的呢,追著想親我。後來你也跟著湊熱鬧,我被你們追的都躲進女廁所了。”

“但是我第二天偷襲成功了!”聶卓揚笑了笑,“記得嗎?就這樣——”

他突然偏過頭,溫熱的唇瞬間覆上了她的唇,但隻在上麵輕輕蹭了蹭,倏忽落下,倏忽而起。

唐瀟瀟猝不及防,驚訝地張大了眼睛,腦中轟轟作響,仿佛被無數馬蹄踏過。

他吻了她!

當然,如果這般蜻蜓點水也能算作接吻的話。

她可真是失敗,長這麼大隻有兩次經曆,第一次是聶卓揚,第二次,還是聶卓揚!

被眾女心目中的男神吻了,她是不是該激動不已、欣喜若狂?可惜,她隻暈了一下就清醒了。

當年聶同學失約於她的十七歲生日,害她被大雨淋得心肌炎發作住院,而他不告而別,一走就是七年。從此,他就被她歸為最不靠譜的男神……經!

不管是什麼原因失約,他至今連半句解釋也沒有,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被她看得那麼重要的約會,在他心中無足輕重,什麼特別的生日禮物,早就忘記了吧?而且聽說,在她生日後不久,他就有了第一個女朋友。

也許,是在她生日之前?那麼她不過是他的一個“備胎”而已?看來她還真有當備胎的潛質哪!但這一次,她決定要守住心防,堅決不再被誘惑!

見唐瀟瀟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聶卓揚有些無賴地笑笑:“想什麼呢,也不是第一次親你了。後來王大力也想親你,被我好一頓胖揍。”

“你喝多了!”唐瀟瀟抬手使勁抹了抹嘴唇。果然是“男神經”,明明是來開解她的,自己先喝高了。

“我沒喝多!我唱歌給你聽吧。”聶卓揚說著,輕聲唱起來,“天邊星光映上我的臉龐,映著我那不安的心,無盡的旅程如此漫長……”

唐瀟瀟揚起臉聽著,不由心神蕩漾,又馬上提醒自己,這磁性動聽的歌聲中的深情流露,隻是源於身旁這位業餘樂隊主唱的深厚唱功。於是她開始打岔:“還不承認喝高了,第一句就錯了,明明是夕陽!”

“哪裏有夕陽,月亮都沒有!”聶卓揚在雙杠上前後搖晃著,舉著啤酒罐指指頭頂,又繼續篡改歌詞,“總是在夢裏我看到你清澈的雙眼,我的心又一次被喚醒,我站在這裏想起和你曾經離別的情景,你站在星光下那麼孤單……”

烏雲散去,滿天星光下,他側過身,溫柔深長地注視著她,一點點低下頭。

突然一道刺眼的燈光從操場對麵直射過來,同時傳來一聲大喝:“什麼人?你們怎麼進來的?”

“壞了,看門大爺來了,趕緊走!”唐瀟瀟低呼一聲,見聶卓揚毫無反應,目光直愣愣的,看起來像是真喝多了,連忙伸手推了推他。

“咚”地一聲悶響,聶卓揚直挺挺地從雙杠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