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對著郭將軍走出去的背影,臉上才露出來一絲笑容,對著裏麵喊一聲:“胖倌兒,你出來吧。”
裏間走出胖倌兒來,斬釘截鐵的對父親道:“他不會要這官。”朱宣舉起手來在兒子頭上一巴掌:“就你這麼看重他,你心裏看重老子多少?”
胖倌兒躲一下,露出笑容對父親道:“父親是父親,郭叔父是郭叔父。”對著父親仍然是不滿意的麵龐,胖倌兒再討好一句:“看看大哥和二哥,對父親和對姚家叔父、顧家叔父也是不同,胖倌兒當然也一樣。”
“你心裏要是有我,就別提這件事情。”朱宣剛才壓一下郭將軍,再來壓兒子。胖倌兒趕快討饒:“有父親呢,心裏時時都有父親,這是兩件事,請父親別放在一起說。”
朱宣哼一聲站起來:“我前麵喝酒去,不和你小子廢話。”胖倌兒搶先一步,打起門簾來:“我給父親擋酒去。”
聽到這話就此站住的朱宣看一看胖兒子,小時候擋酒一笑嘴裏小豁牙,是幾時也長的這般高大,這就到自己肩頭。
胖倌兒對著父親隻是看自己的眼光,討好地笑嘻嘻:“父親請。”朱宣這才走出來,身後跟著胖倌兒獻殷勤:“父親看著腳下麵,晚上有上凍,不心腳底下滑。”
北風吹起樹上掛的紅燈籠,把前麵笑聲酒氣也吹過來。朱宣負手漫步,帶著胖倌兒走去陪客人。
朱閔與康寧郡主終成眷屬,洞房裏有沒有曹子建才高無數鬥,康寧生的最美,或許可以問一問窗外北風和房中炭火。。。。。。
一盞燭光下,郭將軍獨坐燭下。耳邊聽著長街上更鼓聲:“梆、梆、梆”,然後是打更人嘶啞的聲音:“小心火燭,二更了。。。。。。”
楊姨娘進來,手裏拿著湯婆子送進房去。在房中就可以看到郭將軍麵上時而氣憤,時而惱怒的表情。楊姨娘是大惑不解,郭家可以說是人人歡喜,這事情再隱蔽,也可以從小王爺的舉止和姑娘的舉止上看出來好事已近。隻有郭將軍幾天前從南平王府吃喜酒回來,就愁眉獨坐,似有無窮心事。
朱宣把郭將軍氣狠了,我嫁女兒又不是賣女兒。郭將軍從吏部裏托人打聽到,這一批升官的名單裏麵,並沒有自己的名字,但是給宮中金禁衛多放了一個名額。
那個熟人再三叮囑郭將軍:“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前幾天還沒有,是尚書大人說,金禁衛的將軍們也多有辛苦,應該多一個出來,這就有了,你趕快找門路去,”然後那熟人就對著郭將軍狐疑:“令千金不是和南平王府行四的小王爺很熟?”
用話開托過去的郭將軍滿腔心事的回家來。南平王府做出來這樣事情,一點兒也不奇怪。鄭太後雖然去世,皇上對長公主依然倚重,長公主說一聲要多放一個人,那是易如反掌。京裏和宮裏都知道長公主府上主中饋的是南平王府的端慧郡主,深得武昌侯和長公主的疼愛。
郭將軍想過以後,覺得這親事更不合適。論親家自己最差,這都是些勳貴,鄭太後去世以後,良妃最為得寵,這是顧家的人;姚大人翁婿兩代禦史,天天告別人狀,挑別人毛病的官職;再就是高陽長公主權勢熏天。水靈嫁過去,除了從胖倌兒身上來數是小兒媳婦,別的哪一頭都弱了別人好幾頭都不止。
這些也算了,郭將軍覺得讓人說我攀龍附鳳好了,朱宣又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燭光下的郭將軍越想越氣,我不賣女兒。
這樣想著的郭將軍覺得這親事一點兒也不好,從一開始聽到這親事不說晴天霹靂,至少讓人震驚,郭將軍這就站起來往外麵走。不解的楊姨娘跟在後麵,看到郭將軍往姑娘房中去,楊姨娘是露出笑容。她剛才就想出來勸一勸郭將軍,有什麼為難事,姑娘大了,隻管和姑娘商議去。
婦人見識的楊姨娘甚至在想,姑娘不是要和小王爺成親事,有什麼事情求小王爺是成不了的。楊姨娘對於官職高的人沒有概念,她自己賣到郭家來,就很少出門,平時隻是在家裏呆著。四品、三品、二品,再到王侯家,楊姨娘隻知道王府裏肯定院子大,很富貴,別的她是不明白。
胖妞兒還沒有睡,正在燈下看一卷兵書,看到父親進來,這就放下兵書讓座。郭將軍看到這場景還是欣慰的,怎麼看自己女兒是一個將軍胚子,不是一定要嫁小王爺。從院中走過來的郭將軍再吹一回北風,覺得自己被胖倌兒一聲:“郭叔父”,喊得腦袋發熱,見事不明。
覺得自己清醒過來的郭將軍,先帶上笑容問一下女兒:“自己買的兵書?”這不是家裏的。胖倌兒拿給父親看:“這是胖倌兒給我的,我到軍中兩年多了,還沒有自己指揮人打過仗,胖倌兒說,要當將軍才行。”再把書上麵幾行批注給父親看:“這是老王爺批的。”
“寫的好,”郭將軍一聽到“老王爺”三個字,就覺得頭皮發麻,再好的書他也不願意多看一眼。接過女兒送上來的茶,郭將軍才從“老王爺”這三個字的發麻中過來,這一會兒來是想對著女兒說自己的心裏話。
郭將軍自己起身把房門關上,胖妞兒對著父親笑一笑,看樣子,父親是有話說。隨後而至的楊姨娘看到這父女兩人又玩這一手,移步到耳房去,從那裏進了來。
“為父對你說幾句實在話。”郭將軍看著燭光下的女兒,紅紅燭火映在麵龐上,癩棘頭兒子也是自己的好,何況是一個五官端正,隻不是弱柳身材的女兒。
郭將軍很是認真:“為父想了又想,這親事,勸你別再想了。”胖妞兒到底是在軍中呆了兩年,有敵情先穩住陣腳再說,對著父親看著:“有什麼事情嗎?”
對著女兒這樣的鎮定,郭將軍一時語塞。胖妞兒以為自己想對了,勸父親道:“從我認識胖倌兒,親戚們經常就說在一起玩都是不般配;我到軍中,頭一年挨了好些打,有些就是為著胖倌兒才挨,看不順眼我和胖倌兒在一起的人太多,對我背後使拌子,背地裏找我打架的,層出不窮。”
胖倌兒想想自己初在軍中呆的日子:“認識胖倌兒不是我招來的,憑什麼他們都能巴結,我就不能,再說我也沒有巴結。”郭將軍有些動容:“哦。”
“父親這樣說話,想來又是有人說了話,或許是親戚們,或許是父親認識的人,”胖妞兒推敲一下:“不過就是這些人,他們要說讓他們說去吧,我和胖倌兒約好了,頂不住這些話的是土狗。”這還是小時候的罵人話,一直到現在,兩個人還記得。
郭將軍忍不住要笑,女兒在家裏的時候,是個小心眼子,有點兒話就要往心裏去。出去呆兩年,說出話來頭頭是道。可是說話歸說話,做起來就不是那麼容易。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是南平王府的老王爺,你未來的公公。”郭將軍把書房裏朱宣的話說給女兒聽,憤慨又重新起來:“胖倌兒能喜歡上你,是你的福分,可是你沒有好命,托生在公侯家,為父隻是一個五品的將軍。和這樣的人家成親,你沒有可依靠的娘家可怎麼行?”
郭將軍語重心長地勸著胖妞兒:“兒啊,你如今是出息了,說出話來是有道理,可是道理歸道理,一天一天過日子的人是你,不是那道理。道理隻能解人愁懷,卻不能解你難關和想困境,人遇到挫折時,過難關的是人。”
胖妞兒也認真聽著父親的話,耳房裏驚住了楊姨娘,她屏氣凝神地聽著房裏再有說話聲。郭將軍是黯然的:“為父還當你是個孩子,這事情就沒有同你商議,我從吏部裏打聽回來有這麼一個缺兒,我舉薦了江將軍。”
郭將軍憤而回去,卻是思前想後舉薦了別人,至少在當時他是盡量思前想後。如果被朱宣氣的頭腦發暈,那也是頭腦發暈中的思前想後。
這樣一個名額懸著,郭將軍總覺得象一根肉骨頭吊在狗頭上,然後旁邊有人指著在說話:“看看,給你一根肉骨頭,拿你女兒來換。”而這說話的人,郭將軍弄不明白是朱宣還是自己也想升官的心思。
真是無端亂人心,郭將軍決定不賣女兒,這官我也不要。以前就被朱宣試探過一次,郭將軍回想往事,猶在眼前。這個詭詐的親家,覺得自己要不起。
胖妞兒聽過父親的話,很是悲傷。胖倌兒要來提親,先是父親不信,親戚們不信,姨娘歡喜也是旁敲側擊,隻有小梅是深信不疑。別人都是見過胖倌兒才信的。
要知道最早不相信的是胖妞兒自己,女兒家長大了,沒有春心也看過春心。胖倌兒時常來送好吃的給自己,再繪聲繪色地說他如何磨著哥哥們要吃的。至於老王爺一年有半年在軍中,胖倌兒更是得意,就跟著父親一起吃。
從朱宣開始,對胖倌兒這些舉動都裝作看不到。不至於兒子大了,認識個人就大驚小怪。至於後來吃到一起去了,再跌破眼鏡時有些晚。
悲傷的胖妞兒聽著父親這樣一席話,咬著嘴唇也說不出話來。郭將軍歎氣道:“這明擺著是嫌咱們家不好,你出身低,在那個家裏如何能站得住腳。家裏雖然隻有你一個孩子,可你是庶出,你不在京裏的時候,你二堂妹訂親,先訂的那一家沒有說清楚,後來一打聽是庶出,立即就退了親,到現在也沒有許上人家。”
耳房裏的楊姨娘再也聽不下去,隻覺得天旋地轉。扶著牆走出來,北風吹在身上,好似冰刀一樣。耳邊隻有“庶出的,你是庶出的“這句話不停在想。
這是楊姨娘的傷心事,是從胖妞兒第一次從親戚間哭著回來說:“我是庶出的,”就從那一天開始,這就是楊姨娘的一件傷心事。
如果是和別人結親事,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郭家沒有別的孩子,也就談不起來嫡庶。眼前是和南平王府攀親家,“庶出的”這幾個字又重新提起來,楊姨娘分外傷心。
想想自己平時操持家裏,可是有重要的事情,比如郭將軍從六品一路升到五品時,中間每升一次,要待客請同僚,就要請郭將軍的嫂嫂來待女眷。楊姨娘是不出麵。也有人家姨娘待客,郭家是沒有這樣過。
此時眼看著影響到姑娘的終身大事,楊姨娘是一個實在的人,渴了有水喝,飽了有飯吃這才是最重要的。用她實在的眼光看過小王爺,怎麼看這親事楊姨娘滿意,她天天燒香感謝菩薩保佑,姑娘有了一門好親事。聽過房中父女對話,這就覺得是一場空。原因就是出身不好,楊姨娘肝腸寸斷,我有什麼錯,姑娘又有什麼錯?
胖妞兒悲傷,郭將軍憤怒,父女兩個人長談一回,郭將軍還要交待女兒:“嫌貧愛富挑出身的人不少,不管如何,你到軍中是出息的多,人人都攀高,你能和小王爺認識已經受惠不少,別再想不可能的事情了。”
胖妞兒把父親送出去,回到房中對著燭光,想一回胖倌兒,再想一回父親的話,由父親的話再想想見過的南平王府的女眷們,自己肯定是做不到那柔娜姿態。胖妞兒靜靜凝視那燭光,為什麼我不能和胖倌兒在一起?
正在亂想的胖妞兒聽到房外急急的腳步聲,小梅的麵龐出現在房門口,是焦急的神色:“姑娘快去,姨娘跪在老爺麵前,說要尋死呢?”
郭家今天象是多事之秋,胖妞兒跟著小梅趕到父親房中,看到楊姨娘跪在地上口口聲聲:“請老爺趕快續弦,找一戶好人家。”楊姨娘的心思,找一個門楣好的正妻。
一門不相襯的親事讓郭家人人傷心,胖妞兒讓人把楊姨娘送回房去,楊姨娘淚如泉湧:“我本該一死,隻是我舍不得姑娘,我要看著你嫁人過得好才放心,明天請媒婆來,給老爺說一門好親事,姑娘的親事就不用再讓人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