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實權的皇帝看著自己的異母弟弟,自己正是中年,吳王也是中年,正是大好時光,他為何心如枯木,半點兒生氣也沒有。這是為著象自己示弱,還是他真的灰了心?
周圍是寬大的青磚墓牆,往外麵看是披霜青山,皇帝幽幽然歎一口氣:“這裏,山水還是養人的。”這就袖手離開。作為一個皇帝,做不到日夜泣哭於陵墓香火之中。走出墓室的皇帝再回身看看吳王,他一直就是悲痛的樣子,跪累了就坐著,坐累了就跪著,一直是在守著。
太上皇或許是明鑒,一個兒子當皇帝,一個兒子守陵墓,皇帝不無諷刺地這樣想,守陵墓的還有青山秀水,當皇帝的要麵對血雨腥風。哼!
皇帝最後用一個“哼”來結束自己的心思,就是他自己也不明白此時是什麼心情,把今科前科前前科的狀元都找來,隻怕也是述說不好。
吳王哀哀守於靈前,隨行來的官員們都可以看到,心中都有感歎。再感歎隻是這位心如死灰的殿下領悟到青山秀水更相益。皇弟身份隻要不引起猜疑,日子過的比天下人富貴,也比天下人稱心。
朱宣和顧大人都披著錦裘在一株樹後看著這一切,顧大人心有所感:“太上皇唉,”朱宣試探地低聲說一句:“心裏是偏疼著吳王,”隻是他自己沒弄好,太上皇就偏到別的地方去了。
顧大人歎一口氣附合,這一口氣還沒有歎完,聽著朱宣又是一句:“我也偏心呢。”最後一點兒沒有收尾的歎氣讓顧大人噎了一下,他順過來氣才問道:“你又怎麼了?”
青山重重似有鬼火,這裏埋葬著曆代帝後嬪妃和服侍人,晚上有心看,還是能看到一點兒一點兒火光。顧大人覺得朱宣冷不丁出來的這句話,比那偶然出現的鬼火還要嚇人。
“你也是個偏心人,”朱宣對著顧大人正兒八經地道:“你家裏的事情我也知道一點兒。”顧大人不耐煩,外麵北風吹,臉上要是發熱也是風吹的:“你就說吧。”
顧大人想想女婿挺好,雖然有些混帳,不過自那件混帳事過後,嶽父別的話他倒是聽。聽著朱宣道:“我的幼女要養在身邊,各親戚這裏先打聲招呼,有什麼不中聽的話都揣在肚子裏,別惹我發脾氣。”
雪地裏一聲嗤笑,顧大人笑容滿麵:“來來來,這裏太冷,你我房中說話去。”伸出手來拉著朱宣的袍袖把他往住處去拉。
“我不招你們家兒子,”朱宣隻一句話就讓顧大人停下腳步,回身的顧大人不悅地道:“我兒子怎麼了,我還有兩個兒子讓你挑一個,不就是招贅嗎?我給你一個。”
朱宣擺手:“不要不要,你別這一會兒添亂,我們家的事情有些煩。”朱宣往一旁高大巍峨的宮室看去,對著顧大人努努嘴,小聲道:“煩著呢。”
然後不管顧大人的目瞠口呆,朱宣負手一個人回去,留下顧大人在那裏瞎尋思,對著宮室看一看,再對著朱宣驕傲的背影看一看,顧大人才弄明白,你相不中就直說,這是弄的哪一出。
京裏恢複熱鬧的時候,天氣剛轉暖,草叢上還有夜裏的霜凍。福慧郡主身著小靴子,一隻手拉著父親的衣襟一角。福慧走在前麵,朱宣走在後麵,福慧郡主不時回身讓父親快些:“去看祖母,父親走慢了。”
大步卻緩慢的朱宣要將就著女兒的小腳步,看著她還要叮囑自己,笑著道:“福慧你隻管走,父親跟得上。”
小手拉著父親衣襟的福慧郡主將信將疑:“那我走快了,父親跟上才行。”朱宣跟在女兒身後,聽著她腳下薄冰“格”地一聲,就要提醒一下:“慢些慢些吧。”
福慧再走慢些,走上兩步再回父親:“還是要慢些不是。”朱宣笑嗬嗬點頭:“你慢些,父親跟不上了。”福慧郡主很有成就感的走慢些,免得父親跟不上。
太夫人在房中聽著兒子和孫女兒來了,才勉強動一動頭頸,朱宣在父親身邊坐下來。每天都是如此,自從皇陵上回來,朱宣就****在父母親身邊坐上一會兒,看著他們衰老,隻覺得心裏很難受。這不似看老梅古樹,看著自己的親人老去,朱宣隻有一個想法,我和妙姐兒他日也是如此吧?
床上的太夫人伸出手來撫在自己枕頭旁的小小布包裏,老侯爺打開來遞給兒子,朱宣接過來就淚如泉湧,這大概是他平生淚水最豐富的一次。
布包裏是一個小薄子,上麵寫的清楚,什麼東西給什麼人,妙姐兒是最多的一份,然後是胖倌兒和福慧要比其它人多,太夫人慢慢才吐出來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句話:“胖,胖倌。。。。。。”老侯爺對兒子垂淚道:“你母親不放心胖倌兒。”
隨著老侯爺的話,太夫人露出笑容來點頭,枯瘦的手指又指指福慧,再露出笑容來。老侯爺再道:“福慧是看不到了,多給她留些東西,讓她以後不要受人欺負。”
“是,”朱宣跪倒在床前,隨後跟進來的妙姐兒眾人也是天天來看,看到這場景都嚇了一跳,及至過來才看到太夫人還在,妙姐兒也和朱宣一樣,聽過太夫人的話,淚如雨下,看看東西給自己留的最多。想著太夫人疼自己一場,妙姐兒最為傷心。
三天後的一個晚上,郭將軍放下了緊繃著的心。他自回到家中,就是天天悶悶不樂地一個人長籲短歎,看到胖倌兒來又堆著一臉的笑容,楊姨娘看著都為郭將軍擔心,她就是天天背著人掉眼淚去。
聽到有人叩門聲,一個人時是懶散的不想動的郭將軍一下子跳起來,胖倌兒一來他就有精神,象吃了什麼藥,等胖倌兒走了,他再接著悶氣去。
“老爺,有客人來了,”門上的人遞上名貼,卻是武昌侯齊伯飛。楊姨娘在廊下又看到了一位貴族,這位老爺是老王爺嗎?楊姨娘趕快跑去門上去打聽,這個人是誰?看著就貴氣,要是老王爺,那是來找事情的。
武昌侯在房裏三言兩語就和郭將軍談完了,郭將軍一半兒歡喜一半兒憋氣,為著太夫人不放心胖倌兒沒親事,要趕在老人去以前訂下來;國喪期間禁止婚嫁,訂個親事也不能大張旗鼓,郭將軍低著頭好一會兒,才道:“小女得配高門,是我一門的福氣。”
送武昌侯出門的時候,看看武昌侯也沒有帶多少人來,就是一個小子跟來,說一聲這就完了。為著國喪,樣樣得收斂。隻是先把這親事訂下來,讓太夫人先安心。
回到房裏的郭將軍看一看桌上四色禮,禮盒並不鋪張,打開來卻是珠光寶氣,給姑娘的首飾也是手指大的南珠,顫巍巍在珠花兒上。
“這是什麼?”楊姨娘進來聽消息,看到就嚇一跳,郭將軍讓她把房門關上,一掃剛才的悶悶不樂道:“明兒讓水靈天天去王府裏侍疾去,這親事,算是訂下來了。”
楊姨娘覺得委屈:“哪一家媒人隻請一家?”郭將軍無奈:“這不是國喪期間,武昌侯說了,過了國喪就規規矩矩的請大媒。”
嚶嚶哭起來的楊姨娘道:“早訂下來多好,免得姑娘委屈。”哭了一會兒,楊姨娘又破涕為笑:“還是訂下來了不是,這親事還是落到咱們家。”
自從胖妞兒天天去王府裏侍疾。三月份的時候,太夫人病逝,朱宣帶著兒子們哭靈摔盆,行孝禮於靈前,八月份的時候,老侯爺逝去,這一對老夫妻一前一後就此而去,葬在一個墓穴上,靈位安養於家廟之中。
又是一年春花兒暖,端慧郡主的陪嫁丫頭春華往廚房中走,幾個婆子看到她過來,趕快把手裏剔紅紋的食盒打開給她過目,再殷勤地道:“這是新熬好的,這就往八皇子府上送去呢。”
春華仔細地看過,再對著廚房中兩個盯著做飯的婆子看一看,這才道:“就送去吧,八殿下一直病著,長公主和小侯爺夫人剛才還在問這湯有沒有送去。”
走出來的春華往房中去,路上遇到幾位衣著鮮明的夫人,都是常來往的,也都認識春華這個丫頭。春華含笑招呼,夫人們也有客氣。
前麵是一叢芍藥花,春華對著那豔麗芍藥出了一會兒神,想想房中的郡主嘴角邊泄露笑容。出過神想過心事才往房中來,一進門看到秋實在房中招手。
這偏房裏隻有秋實在,悄聲告訴春華:“一會兒再進去吧,裏麵哭著呢,江陰侯夫人為她在宮裏的婆妹正在哭。”
兩個丫頭搬著小杌子促膝坐在廊下,對著院子裏假山悄聲說話。春華道:“剛才我去廚房,聽到裏麵在說我們郡主,很象長公主當年。”春華滿意地籲一口氣道:“郡主成親前,在家裏就是一個嬌姑娘,不想成親後,越來越出息了。”
秋實悄聲笑罵:“你這個小蹄子想男人了,你不是就要成親了。”春華紅了臉也悄聲回罵道:“你比我能晚上一年嗎?看你急的。”
房外丫頭們在說笑,房中端慧郡主也在勸解江陰侯夫人:“夫人對我說,也是相信我。宮裏娘娘一時有生氣的事情,你我應該勸著些兒才是。三嬪六妃各有體製,隻要不越了體製誰會來難為呢?”
江陰侯夫人張口結舌,聽聞皇後約見長公主幾次,都是客氣親熱。長公主府上這股子風這就往一邊兒吹去了。當初讓張淑妃難堪,與皇後的人衝突,件件事情長公主都是捏待,這一次再有爭執,聽聽小侯爺夫人這句話,就打算袖手不管。
眼前這一張麵龐明豔帶著幾分熟悉感,與她母親長的十分相似,可是老王妃就總是溫婉客氣的,遇到事情要拿主意,多是把老王爺推到前麵來。這一位郡主就不隨母親,要麼隨她父親,要麼隨她婆婆,說話從來幹脆,一聽就是一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
端慧把話說到七分,就笑吟吟端起手中茶盞來,江陰侯夫人心是一涼。聽著門簾響動,一個丫頭走進來回話:“外麵左夫人,秦夫人都候著呢。”江陰侯夫人不得不走出來。
心中猶豫,腳步也是猶豫的,江陰侯夫人猶猶豫豫地往外麵走,心裏想著端慧郡主的話:“依足了體製,就沒有人難為。”身後又傳來一聲呼喊聲,是小侯爺夫人房中的一個丫頭趕過來,遞上一個盒子:“小侯爺夫人說這個好,原要給夫人一個,這一會兒才想起來。“
打開來是一個玉簪子,不算多名貴,卻是雕工好。江陰侯夫人道謝過,握著這個錦盒,心裏更是猶豫,華妃隻想上位,不想給人平白當嫁衣裳,皇後突然變了心思,和長公主親熱起來,這裏倒是再利用不起來。江陰侯夫人想著心思往家裏去,同時再要想想華妃要當皇後,是不是有點兒亂想。
打發走江陰侯夫人的端慧又見過其它的夫人們,看看天色已晚,這才空閑下來。先問一聲春華:“婆婆回來了?”聽說回來就往前麵去。
高陽公主是剛從宮中回來,她是一回來就要和媳婦說上兩句,頗為投機。武昌侯從青年的時候就對這些朝政是不感興趣,不願意往裏麵攪和,齊文昊則是深沉不太愛表露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歡,皇子們皇孫們不會不拉攏他,皇帝如以前一樣會使喚他差使,時時領密旨往外麵去。
家裏最能和長公主說到一起去的,就是受太後賜婚改變許多的端慧郡主。換過衣服在卸首飾的長公主看到媳婦進來,就喜滋滋地道:“今天進宮去,皇上說要重整三省河道,這個呀,還要靠武昌侯,這些會的人他最熟悉。”如武昌侯對長公主所言:“政事不必找我,哪裏雪壓了房子,河發了水,你再來找我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