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節 舒拉成家長了(1 / 1)

我和舒拉兩人的苦難日子開始了。我們不再等待,我們知道沒有什麼可等待了。而過去我們的生活是充滿了希望和信念的一一我們希望團圓,相信能再看見和摟抱我們的卓婭。每次走近郵箱的時候,我都抱著希望看看它:它可能給我們傳來關於卓婭的消息。現在我們從它前邊走過去連看也不看它了,我們知道,那裏沒有寄給我們的什麼東西,沒有什麼可能給我們帶來歡喜。

舒拉現在是我的依靠,我仗著他活著,他盡可能多抽出時間陪伴我。他在過去像怕火一樣怕表示溫情,可是現在卻對我很溫柔了。現在他總是用他從5歲以後再也沒用過的“好媽媽”三個字來稱呼我,現在他已經注意過去他所忽略的事了。我開始吸煙,他就注意到了:如果我吸煙,那就是距離落淚近了。看見我找紙煙,他就注視著我的臉,走近我說:“你怎麼啦?不要這樣,我請求你,我請你不要這樣……”

如果夜裏我不睡覺,他總能感覺出來。他走近我,坐在床邊,默默地撫摸我的手。他走後,我就覺得我是被拋棄了,無依靠了。

舒拉成為家長了。

……日子一天接著一天過。敵人被從莫斯科打退了,但是他們曾頑強地拚命抵抗。他們占據了烏克蘭的大部分,占據了白俄羅斯,包圍了列寧格勒,並且還向斯大林格勒突進。敵人在所經過的地方把一切都焚燒和毀滅了。他們折磨人,拷打人,絞人,吊人。過去我們所了解的殘忍凶暴的獸行,和我們在這一次戰爭中所了解、比較起來就微不足道了。報紙燒得我們的手和心都痛,無線電傳出的消息常使人目瞪口呆。

舒拉在收聽蘇聯情報局消息的時候咬牙切齒,以後很長時間還是皺著眉,緊握著拳頭在屋裏往返走著。

一次,當我拂拭桌案的時候,忽然無心地把一張被遺忘了的紙片拂掉在了地上。我彎腰拾起來。紙上是舒拉的筆跡,錄下來的是關於一位坦克駕駛員的詩。

我讀完了這首詩,忽然就知道了我一向不敢想的事:舒拉要走!他要上前線,並且無論什麼也攔不住他。他對我還什麼都沒說,一句話也沒告訴我,並且他還未滿17周歲,但是我知道:他一定要走。

我並沒想錯。有一天下午我回家,還在走廊裏就聽見了喧吵的談話聲,打開門後我看見5個人在一起坐著:舒拉、瓦洛嘉·尤裏耶夫、沃洛嘉·奇托夫、聶傑裏柯和尤拉·布婁多,每人嘴裏銜著一支煙,屋裏煙霧騰騰。在這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舒拉吸煙。

“你這是幹什麼呀?”我隻問了一句。

“將軍還親自請我們吸煙哪!”舒拉很快地,好像拿定主意似的回答我,“我們……你知道嗎?我們就要到烏裏揚諾夫斯克坦克學校去了,我們已經被錄取了。”

1942年5月1日舒拉走了。

從烏裏揚諾夫斯克坦克學校畢業後,舒拉就上前線去了。我們用信件保持著聯係,一直到1945年4月1日。

我曾等待下一次的信,但是它沒有寄來。我不敢揣想,隻是等待。我沒有推測什麼災禍,我的孩子太活潑、太戀世了,我的記憶裏隻有他的充滿信念的聲音:“我一定回來!”

4月20日我在信箱裏接到一封信。信封上是舒拉的戰地郵政號碼,但是地址並不是他的筆跡寫的。我怕拆開這封信,拿著它愣了很久,終於拆開它讀了前幾行,我眼前發黑了。我換了一口氣之後重新又讀,仍是讀不下去。最後用盡所有的力量,咬緊牙,勉強讀完了……

這就是那封報告舒拉犧牲消息的信!

……4月30日我飛到了維爾紐斯,由那裏乘汽車到達哥尼斯堡。空虛,周圍的一切都被破壞了,片瓦無存,哪裏也不見人影。一會兒來了一串一串的德國人:他們徒步走著,推著獨輪或四輪小車,載著家產,他們不敢抬頭,不敢正視……

後來湧現了我們的人的洪流,他們是返回故鄉的。他們有乘馬車的,有乘汽車的,有步行的,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歡喜、幸福的。由這一切都可以看出:勝利並非道遠路遙,它很近了。它就緊靠著我們了。

舒拉問過我若幹次:“媽媽,你怎麼想象勝利的那一天呀?你以為那是在什麼時候?真是在春天吧?一定在春天!倘若在冬天,那麼,雪是一樣要融化的,花一樣要開的!”

現在勝利臨近了。這已經是勝利的前夕,幸福的前夕。可是我坐在我孩子的棺材旁邊。他像活人一樣躺著:容貌是安靜的、明朗的,我沒預料到我們會這樣見麵。這實在是超過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事……

5月5日,在諾伏捷維奇公墓安葬了舒拉。卓婭的墳對麵又添了一座新墳。他們死後和生前一樣,仍在一起。

這是勝利之前4天。

卓婭的墳的對麵又添了一座新墳,是蘇拉,我的兒子。他們死後和生前一樣,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