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輪圓月掛上枝頭,青年在草木森森中發現了道觀的遺跡,這時候小時讀過的幾本道家的雜學派上了用場,憑借著還算通透的記憶,在雜草叢中尋到一塊被廢料堆砌的地磚,輕敲有些許回音。
青年大喜,賣力挖掘半袋煙的功夫,翻出一錦帛包裹的綢包,就著明亮如水的夜色層層掀開,一本簿冊顯露於眼前,封麵上書幾個鉚體古字《斷鬼怪之攝行篇》。
青年回轉船上,於無人時細細翻閱,其上所記乃是道家驅魔降妖之法,但與流傳在外的類似茅山一派的手法卻大有不同:
此書講究若維護人間正道,必先與神鬼溝通,以一人一鬼組合之法,共同協管陽世與陰間之秩序,同時強調傳說中“大惡”的真實存在,每隔一甲子即降臨人間引發大禍害,青年按此書推斷,屈指算來還有二十年左右光景。
對於這類神鬼怪異的傳說,青年向來嗤之以鼻,遂將其束之高閣,一心進京趕考,並高中拜內閣中書,入時任兩廣總督張之幕府,次年晉升內閣侍讀。
光緒二十三年,農曆戊戌年,青年隨其它五位仁人誌士在光緒帝的授意下變法,卻被袁姓賊子背後出賣,慈禧下令處死始作俑者,青年撲死前,突靈光一閃——
回想起當年尋得的那本冊子,上邊預言了人間極惡的出現,再一細算年辰,正與當下所吻合,細考整件事件失利的轉折,正是那袁姓狗賊所為,再觀其言行與書中記載竟如出一轍!
怎奈青年人頭落地,就算再欲有所作為也不能,臨終交代,將他所有遺物送回蜀中老家妥善保管,其中就包括夾藏在行李內的奇書。
可惜當年亂世,生靈塗炭,這運送郵品的營生本來就掙不下幾兩銀子,更別提是亂黨的主顧,那托存寄送的驛站隨意丟上了入川的渡船。
也道是天緣奇謀,郵船行至巴山蜀水間,呼的平地裏卷起一股旋風,那些拉纖的和乘船的還未反應過來,通通被卷進湍流之內,失了性命,連帶的還有一船貨物。
當年承載客貨的一般都是三尺見方的梨木箱,入水後並未沉底,反而浮浮沉沉又往下遊飄去,行至三峽中段,離“石寶寨”相隔兩百裏水路,有一陶家渡口,木箱吃淺水擱淺,被村民撿了去,分了錢財衣物,有幾本薄書欲當柴火燒了,其中那本奇書分到一剛生產不久的“林”姓村民手中。
這一天正好是林家幼兒百天宴客,早起的林父拿紙張生火,隨手丟進爐塘一本冊子,待火苗舔上紙張之時,林家小兒忽的破啼大哭,任誰也哄不住,書本潮濕,火苗熄滅,小兒止住哭泣,再點火,小兒複又大哭不止。
幾次往複下來,林父終醒悟此書不凡,且與其子有緣,忙從爐灰中扒出,但已燒毀半本有餘,後悔不迭,觀其最後一個可辨認的字,是個“水渠”的“渠”字,遂將其子取名“林渠”,將此書仔細保管,並在林渠六歲送入私塾時候開始習讀。
當下華夏大地戰亂不斷,先去了上千年皇權,又引來一條虎視眈眈餓狼,好不容易將餓狼趕跑,百姓還未喘一口氣,又遭逢內戰,幾十年下來,往往幾百戶的村落剩不下幾十戶,家家老弱病殘,苟延殘喘。
“陶家渡”也沒逃去兵糧傜役之苦,林渠十五歲出頭就被拉了壯丁,身上的軍服顏色換了又換,打了軍閥打日本鬼子,打跑了小日本又要打自家人,唯一沒變的就是行不完的軍,打不完的仗。
行軍打仗難免擄掠,林渠得了不少,卻也失去更多,眼睜睜看見眾多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劇,吃過樹皮,啃過白土,唯一沒丟的是緊貼在胸前的半本薄書,但凡無人之時,就細細把讀,用樹枝在沙地上慢慢琢磨,一旦有人過來就隨意拭去,十多年下來差不多吃透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