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故淵嚐了口豆腐,味道還真的不錯,他又多舀了幾勺淋在米飯上,再配上大魚大蝦大蟹,這頓飯吃得十分滿足。
吃完晚飯後,小魚端著碗筷到廚房裏:“故淵哥哥,你先去守燈塔吧,小魚洗完碗就來找你。”
池故淵點點頭,拿著手電筒走出屋子,朝燈塔的方向走去。喇叭聲已經停止,夜晚的遠人島十分寂靜,從家家戶戶透出來的昏黃燈光,照亮了小路。
來到燈塔裏,池故淵亮起手電筒,順著鐵皮樓梯來到燈塔的頂樓,他茫然地坐在床上,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他一個人處在黑夜中,巨大的孤獨感吞噬了他,他不禁想起爺爺來,爺爺是如何耐住寂寞在這個小屋裏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
過了很久,小魚也上來了,她看著發愣的池故淵,奇怪道:“你怎麼還沒亮起燈塔?”
“我不知道該怎麼弄。”池故淵瞥了眼設備間裏的柴油發電機,一臉迷惘。
小魚笑出聲來,走進設備間:“我來教你吧。”
“在每次開機前,必須要檢查柴油機水箱內的冷卻水或者防凍液是否加滿,如果缺少的話就要……”小魚耐心地講解著,一步步示範,然後退到一旁,“故淵哥哥試一次吧。”
池故淵一連操作了好幾次,終於在第五次時完全操作正確。
一瞬間,燈塔上的燈亮了起來,直射向遠方,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海麵上,遙遠而明亮。
小魚開心地拍了拍手:“故淵哥哥好厲害啊,小魚可是學了好久才學會的。”
池故淵看著小魚臉上溢出的雀躍神情,心微微動了一下。不知為何,從她這裏得到的鼓勵,竟比他在紐約時投了一隻節節漲的股票獲得的稱讚更動聽。
小魚打開屋子的燈,天花板上一顆直垂下來的電燈泡發出暖黃色的光,給屋裏的一切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輝。
他們在床上並排坐下,望著窗外的海,空氣安靜了下來,燈塔之上的房間裏,安靜得可以聽到兩人的呼吸聲。
小魚從桌子上拿來一個鬧鍾:“這是爺爺的,他每隔一個小時定一次鬧鍾,防止自己睡著時發電機滅了而不知情。”
一個小時響一次,也就意味著根本沒法睡個好覺,得一小時醒一次,池故淵實在是不能理解爺爺對於燈塔的執著:“爺爺守燈塔是沒工資的吧?”
“守燈塔是池家世代傳承下來的,並不是為誰工作,如果要說是為誰效力的話,那便是為了島民,為了歸來的漁船。”小魚突然眼睛一亮,站了起來,指向窗外,“你看,有漁船歸來了。”
池故淵順著海麵望去,幾艘漁船亮著燈,閃爍的漁火倒映在水中,仿佛碎碎的銀光,他們朝燈光照耀的方向駛來,在灰蒙蒙的霧靄中微微起伏著,遠處的夜空中明月高懸,繁星點點,他驀地想起那句詩來: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池故淵雖然在美國長大,但是父親對於他的語文從未落下過,他小時候讀到這句詩時,腦海裏怎麼也想象不出這樣的意境來。
可是現在,他見到了,雖然和詩裏描述的有些出入,雖然不是天剛破曉,也沒有烏鴉啼叫,也沒有漫天霧氣,可是他卻突然通過這幅畫麵感受到了這首詩裏的孤單寂寞和憂愁之情。
漁船慢慢地停泊在岸邊,漁夫興高采烈地帶著一天的收獲互相道別後,往各自的家歸去。
“爺爺說,每次看著這些歸來的漁夫,便會感到很滿足和欣喜。”小魚輕聲說道。
池故淵心裏微微一動,刹那間有些動搖了。
“你不回去嗎?”池故淵見夜色已深。
小魚在床上坐下:“我陪著你。”
池故淵心裏又一動,他在靠背椅上坐下:“小魚,你有想做的職業嗎?”
“有啊。”小魚的眼睛彎成月牙狀,“我想守護守燈塔的人,故淵哥哥負責守塔,我負責守護你。”
“你為什麼對燈塔的眷戀也這麼深?”
“因為是燈塔帶我回家的。”
“帶你回家?”
小魚點點頭:“我曾經在海上漂了五年,是燈塔讓爺爺發現了我,帶我到遠人島,給了我一個家,所以,如果沒有燈塔的話,我不知道自己還會漂到什麼時候。”
池故淵聽陶林提起過小魚完整的身世,她在五歲那年跟隨父母坐船遭遇海難,隻有她一個人活了下來,被海豚救起,她在一塊木板上漂著,去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經常下海捕魚,林間摘果,過了五年與世隔絕的野人般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離小島越遠越好,便一頭鑽進了大海裏,從白天遊到黑夜,然後看到了燈塔,被爺爺發現。
爺爺將她帶回家後,耐心地教她識字說話,終於將她培養成了一個正常的人類。而小魚因為長相甜美性格單純,很受島民們的喜歡,她很快融入島上的生活。島民們看到小魚的水性很好,甚至還能跟魚兒對話,都親切地稱呼她為“小美人魚”。
一個人在海上漂了五年……
池故淵不敢想象那種被世界遺忘的孤獨,如果自己不能夠閃閃發光地被人們看到,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僅僅是如螻蟻般的生存罷了。
“所以,我很感謝燈塔,感謝爺爺,爺爺走了,我會代替他一直守著燈塔的,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因為燈塔而找到回家的方向。”小魚繼續說道。
池故淵轉頭看她,她一褐一藍的異瞳在燈光下微微閃著光,美得宛如暗夜的精靈。
“故淵哥哥,你也躺到床上來吧。”小魚見池故淵坐在椅子上打盹,眼睛半闔著時不時地點頭,這樣的睡姿應該很不舒服。
房間裏隻有一張床,池故淵搖搖頭:“不用了。”
畢竟男女有別,躺一張床上不太好……
“小魚不介意的。”小魚往牆旁挪了挪,一旁空出很大的位置來。
“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麼嗎?”池故淵挑了挑眉。
“你是爺爺的孫子,也是小魚的哥哥。”小魚嘻嘻笑道。
池故淵爬上了床,突然使壞地靠近小魚。
小魚挪了挪身子,被逼到了牆角,眨著美麗的異瞳看著他,雙眼澄澈幹淨。
池故淵將一隻手撐在牆上,看著小魚,嘴角浮出一絲邪魅的笑容:“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啊。”
小魚睜大了眼睛,顯得越發無辜和楚楚可憐,她的小嘴微張,粉嘟嘟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讓人忍不住想要親兩口。
池故淵的臉慢慢貼近小魚,小魚呆愣著背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十二點整的鬧鍾響起,“丁零零”的聲音打破了剛剛靜謐而曖昧的氛圍。
池故淵退了回來,抓起桌子上的鬧鍾,關掉,然後平靜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好像剛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一旁的小魚如驚弓之鳥般呆愣著,過了很久才慢慢反應過來,僵著的身子終於放鬆了下來,她看向似乎睡著了的池故淵,小心翼翼地扯了毛毯的一角,躺在床上。
小魚將毯子蓋過嘴巴和鼻子,隻露出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天花板上垂掛的燈泡,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一個小時後,一點的鬧鍾響起,池故淵被吵醒,但很快聽見鬧鍾被關掉的聲音,他又迷迷糊糊地繼續睡著了。
兩點,三點,四點……每隔一個小時,池故淵都被鬧鍾叫醒一次,但不用等他清醒過來,鬧鍾就被摁掉了。等他最後一次被鬧鍾驚醒時,窗外天已經蒙蒙亮,小魚關掉鬧鍾的同時,也將發電機關了,燈塔的燈滅了下來。
池故淵看了眼鬧鍾上的時間,已經五點了,這麼說,從一點到五點,一共響過五次鬧鍾,都是小魚起來幫他關掉的。
明明是他來守燈塔,小魚卻替他做了監守的工作一晚上沒睡,他心裏頓時滿懷歉意。
小魚正坐在椅子上,雙手托著下巴,盯著窗外看,她的背影沐浴在清晨的陽光中,美得恍若畫中人。
池故淵挪到床邊,來到她身後。
小魚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著池故淵甜甜一笑:“故淵哥哥,你醒了?”
“嗯。”池故淵點點頭。
小魚明明一夜沒睡,精神狀態卻很飽滿,她說完又繼續轉頭看向窗外。
遠處的海平麵上,一輪紅日正在冉冉升起,四周霞光盡染無餘,遼闊無垠的大海布滿了耀眼的金光,太陽仿佛一個身著華麗嫁衣的女子,搖曳著光芒萬丈的裙擺落在水麵上,上麵綴著亮晶晶的珍珠,她每向天空走一步,朝霞就更紅一分。
池故淵不是沒見過日出,他在曼哈頓的大廈裏,每天清晨也能看到破曉的天空,絢爛的日出和朝霞從自由女神像的身後快速掠過,染紅了紐約的高樓。
那時候,太陽對於池故淵而言隻是一種時間上的概念,新的一天,城市裏的人又開始像上了發條快速運轉的機器人,街道上車水馬龍,人們迎著朝陽神色匆匆地前行,又在日落時留下一抹落寞而疲倦的身影。
而在遠人島看日出,是一種享受,他第一次意識到日出是大自然的傑作,而不是鞭策和催促著他要不斷努力過好這一天的提示。
池故淵深深地呼吸了口新鮮空氣,第一次覺得原來人生也可以如此愜意安然。
池故淵和小魚從燈塔上下來,走在海邊,遇見正在修船的牛大爺,小魚連忙走了過去:“牛爺爺,需要我們幫忙嗎?”
牛大爺看了小魚身後的池故淵一眼,毫不客氣地指揮道:“你幫我把這塊木板釘上去。”說著扔過來木板和釘子。
“幫你修補的話可以抵多少錢?”池故淵瞬間切換到商人思維。
牛大爺似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池故淵,早就聽池大爺說他這個孫子跟他兒子一樣,在美國沾染了一身銅臭味,他忍不住想替池大爺好好磨煉池故淵的性子一番:“五塊錢一個小時。”
“什麼?”池故淵大喊道,這勞動力未免也太廉價了吧?要知道他在美國的話,一個小時哪怕是去高校做場演講,都能拿到一萬美金的出場費。
“不願意做就算了。”牛大爺一副鄙夷的表情。
“做就做,誰怕誰!”起碼這樣幹活比賣魚容易多了。
池故淵原以為自己能夠做個四五個小時,但才幹了一個小時,他就已經精疲力竭了,被牛大爺各種使喚,敲著釘子的手臂酸脹不已,加上還沒吃早餐,早已是饑腸轆轆,他硬著頭皮又幹了一個小時。
池故淵腰酸背痛地回到爺爺的小木屋,一進門,便聞到香噴噴的飯菜味。小魚正在往碗裏盛米飯,見到池故淵眼睛一亮,甜甜地笑道:“故淵哥哥餓了吧,趕快來吃飯。”
原來小魚中途離開是回家給他做飯了。
池故淵在餐桌前坐下,埋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待肚子裏有三分飽時,他吃飯的速度才放慢了些。
小魚又盛了碗魚湯遞過來,動作十分自然順手。
池故淵恍然間有種結了婚的感覺,他辛苦勞作回到家,等待他的是美味可口的飯菜和賢惠善良的妻子。
如果自己一個月後回到美國,小魚的生活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但是池故淵轉念又一想,小魚已經在這個島上生活了十年,和島民們相處得很融洽,即便自己離開,小魚的生活也不會發生很大的改變吧?自己不過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想到這裏,池故淵便放心了許多。
池故淵在衛生間裏找到爺爺的剃須刀,竟是手動的,他別扭地抹了些泡沫,然後刮起胡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