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吃醋了,怎麼都哄不好的那種(1 / 3)

接下來的幾天,遠人島一連刮了好幾陣大風,海上的狀況也不是很好,岸邊停泊的船常常被吹得東倒西歪的,出海的漁船也很少。

池故淵已經漸漸適應了白天跟隨小魚和陶林出海捕魚、去牛大爺那裏修船,晚上和小魚一起守燈塔的日子,但他仍清楚地記得來到這裏的日子是4月18日,而他離開的日期是5月18日,他幾乎是一天天數著日子過來的。

這天晚上,池故淵和小魚仍守著燈塔,海上波濤洶湧,浪花似雪崩在海麵上重重疊疊,卷起巨大的漩渦。

小魚擔憂地看著窗外:“希望所有漁船都能平安歸來。”

一抹紅色的燈火忽然出現在海中央,隱隱約約,紅燈離岸邊越來越近,跟隨著翻湧的海浪起起伏伏。

池故淵看著那艘隱沒在海浪中的漁船,隱隱感到不安。

突然,那抹燈火熄滅了,海上看不到任何漁船的影子,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幻覺。

“我得下去看看。”小魚著急地往燈塔樓下走去。

池故淵連忙跟在她身後。

小魚跑到了岸邊,就要往海水裏走去。池故淵拉住她:“不行,你這樣太危險了!”

“放心吧,我水性很好,不會有問題的。”

“每個溺水的人都是這麼說的。”池故淵抓著小魚的手,不肯放開,風把小魚藍色的裙子吹了起來,宛如海上翻滾的浪花。

雨水一滴滴地落下來,小魚抬頭看天,直接甩開池故淵的手,朝海裏跑去:“來不及了!”

池故淵往前走了幾步,在海浪拍打到腳上時,他突然退縮了,他怕海,怕到了極點,海就像一頭凶猛的野獸,嘶吼著,咆哮著,恨不得將陸地上的每個人都卷入自己的肚子中。

可是小魚該怎麼辦?池故淵望著小魚逐漸消失在海中的背影,感到無能為力。

雨下得越來越大,劈裏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他站在雨中感到十分茫然,明明他跟小魚認識相處不過一個星期,他此刻卻無比害怕失去她。

他的心疼痛著、揪著、窒息著,卻找不到宣泄口。

如果小魚就這麼一去不複返了,他會愧疚一輩子吧?明明不關他的事,明明不是他的錯。

就在這時,池故淵看到了一抹藍色的影子,在海裏沉浮著,他臉上頓時溢出明耀的歡喜來。

小魚奮力遊到岸邊,身後拽著一個中年男人。

池故淵看到小魚安全歸來,鬆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踩到水裏,幫小魚將那個中年男人拖上岸。

小魚一臉焦灼地幫中年男人做著心肺複蘇,池故淵在一旁看著,他已經分不清她臉上究竟是雨水還是海水了。

中年男人慢慢醒了過來,吐出幾口海水。

“湯叔叔。”小魚驚喜地叫了聲。

“看來心髒病又犯了啊。”湯叔叔從地上坐起來,他剛剛突然在船上暈了過去,如果不是小魚及時救他,他可能會跟著船漂走,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很快陸陸續續有漁船歸來,並順便把湯叔叔的船也帶了回來。

“小魚又救了我一命。”湯叔叔對歸來的漁民們說道。

漁民們直誇小魚人美心善。

小魚從漁民那裏借來傘,和池故淵兩人撐著同一把傘回家裏換衣服。屋子裏,池故淵始終沉著臉,緊蹙著眉:“你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

“可是如果我不做的話,湯叔叔就會有危險。”

“但你能不能先考慮下自己的人身安全,萬一真的被海浪衝走了怎麼辦?”池故淵發起火來。

小魚不知道池故淵究竟在生氣什麼,嘻嘻笑道:“放心吧,小魚水性很好,一個人在海上漂了五年呢,大海就像我的第二個家,不會有危險的。”

池故淵發現跟她講不通道理,惱怒地紅著臉,甩門而去。

“你還沒換衣服呢!”小魚連忙追了出來,但池故淵已經消失在大雨中了。

小魚也顧不得那麼多,拿起傘就衝進大雨裏,跟在池故淵的身後,路上到處坑坑窪窪的,泥水濺濕了她的裙擺。

“故淵哥哥,你等一下!”小魚叫住他。

池故淵頓了頓,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小魚沒料到池故淵會突然轉身,她跑得太急,直接撞到池故淵的胸膛,藍色的雨傘從手上脫落。

“故淵哥哥,你怎麼了?”小魚弄不懂池故淵為何生氣。

“你就不能多愛自己一點嗎?”

不管是守燈塔、平日裏幫助別人,還是這次奮不顧身去救人,小魚好像總是懷著一顆十分熱忱的心,將其他人放在第一位。她守燈塔是想帶人回家,她幫助人是將對方看作親人一般,她救別人時也不會考慮自己會不會出什麼危險。

這樣過於無私和善良的性格,讓池故淵感到生氣,難道爺爺從來沒有教過小魚愛人時要先愛己嗎?也是,爺爺都能守燈塔一輩子,早就將別人的幸福和快樂看作人生的全部,怎麼可能考慮過自己的?

這樣的無私,恰恰是自私,不管不顧,卻傷害了最親近的人。正是因為不關心自己,才會讓身邊人著急;正是爺爺守護燈塔的執念,即便爸爸已經在美國安家了,爺爺還要用一份遺囑和一個約定將他拴在這裏。

“你們太自私了。”池故淵一字一頓地說道,推開小魚。

小魚還想跟上來,卻被池故淵大聲喝止:“別再跟著我!我討厭你!”然後轉身朝前走去。

小魚站在雨中,茫然地看著池故淵的背影,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滑落了下來,與雨水混合在一起。

池故淵心亂如麻,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隻要到了5月18號,他就離開這裏,永遠地離開,他再也不想去關心小魚、關心島民了。

守著這個破燈塔,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線。

池故淵拖著濕漉漉的身子回到燈塔裏,冷得直哆嗦,開始有些後悔自己幹嗎這麼意氣用事。他向來不是個衝動的人,做任何事情前都會權衡再三,可是剛才他卻像個青春期的大男孩,淋著雨跟一個女生說“我討厭你”。

真的很幼稚。

這樣看似很酷的下場就是他現在凍得牙齒直打戰。

池故淵擰著衣服上的雨水,想著小魚今晚應該是不會來燈塔了,便打算將衣服脫掉晾在一旁,然後鑽進被窩裏躺著。

池故淵剛脫掉上衣,突然房間的鐵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了。

他轉過身去,看到小魚正提著個塑料袋,拿著把雨傘站在門口。

池故淵突然心髒直跳到了嗓子眼,他看著小魚那雙美麗的眼睛,頓時臉上一陣熾熱,反應過來後連忙“砰”地甩手將鐵門關上。

小魚被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

池故淵冷靜了一會兒,因為尷尬,喉嚨裏發出的聲音有些含混不清:“你……”

他還沒說完,就聽見鐵門之外的小魚說道:“我給你帶來了幹的衣服,你換上吧。”隨後是下樓的腳步聲。

池故淵打開門,見地上放著個透明塑料袋,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樓梯口,那抹藍色的身影在一個拐彎處消失了。

池故淵想喊住小魚,可是喉嚨幹澀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他茫然地站了一會兒,退了回來,拿起地上的塑料袋。

塑料袋雖然沾了些水,裏麵的衣服卻是幹的。

池故淵心裏一陣感動,小魚的性格真是好到令他又氣又憐,他換好衣服後躺到床上,十點的鬧鍾響起,他按掉,然後定了十一點的鬧鍾。

池故淵每隔一個小時醒來一次,被淩晨兩點的鬧鍾吵醒後他整個人完全清醒了過來,再無睡意。他看著空蕩蕩的屋子,沒了小魚在身邊,巨大的孤獨感吞噬了他。

以前他在自己的公寓突然醒來,也會有這樣的孤獨感,那時候他總是用工作來轉移注意力,現在他隻能獨自忍受著這份孤獨,與黑暗做無聲的對峙。

池故淵心煩意亂地打開窗子,坐到窗旁。風已經小了許多,雨也停了,海上風平浪靜,仿佛剛剛那場狂風巨浪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他回到床上,從書架上隨便取了一本書,突然,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跟著掉了出來,他打開一看,應該是爺爺的日記,上麵密密麻麻地記載著守塔的情況。

池故淵翻了幾頁,通過字跡就能看出爺爺對這份職業有多麼熱忱。他隨意地往後翻了翻,發現後半部分的字是倒過來的,記錄的則是爺爺的心情。

上麵詳細地記錄了三十年前,池故淵的父親是如何毅然決然地離開遠人島,以及父親走後,爺爺對他的思念之情。這份思念,爺爺從未親口跟父親說過,而是記在了這盛著滿腹心事的筆記本裏,無法與人訴說。

池故淵不由得有些動容,記憶中,他從未聽父親提起過爺爺,或許是早已抱著一刀兩斷的決心吧,可是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牽掛自己的孩子?爺爺一直在等父親回來,可是等到走的那一天,也沒能等到。

池故淵將筆記本放回原位,驀地發現書架上滿滿的一排,都是同樣的筆記本。他借著昏黃的燈光一本本地讀著,像是在讀一本關於老人和燈塔的人生傳記。

老人如何用盡一生,守著燈塔,守著這份帶人回家的希望,自己的家卻鬧得支離破碎,妻子不理解他的做法,留下年幼的孩子,與他離了婚遠嫁到陸地上,後來兒子長大成人,也抑製不住想要離開遠人島的蠢蠢欲動的心,一走就是三十年,這三十年裏,老人從未見過兒子和孫子一麵,實在是令人唏噓不已……

池故淵再抬起頭時,發現天已經亮了,他放下還未讀完的日記,將設備間裏的柴油發電機關了,然後躺回床上繼續看日記,看著看著,眼皮子不覺開始打架,沉沉地睡去。

池故淵在夢裏見到了一位男人,以及他與燈塔的一生:

父親母親都是守塔人,他在燈塔出生,呱呱落地時第一聲清脆的啼哭是從燈塔裏傳出來的。

他在燈塔長大,數著海上歸來的漁船學會了算術,書架上的空位被一本本書填滿。

在他十歲那年,他的父親母親為了搶救一艘補給船,被海浪卷走了,再也沒回來。他就這樣繼承了父母的職業,成為最小的一任守塔人,二十年裏守著燈塔無怨無悔。

在他三十歲的時候,島上來了個十分漂亮的女人,他們一見鍾情,在浪漫的海邊星空約會,在燈塔前許諾相守一生。可是女人很快厭倦了守塔人枯燥的生活,她的心仍在陸地上,仍在那花花綠綠的世界中。他們孩子出生的第二年,女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島,改嫁他人。

他含辛茹苦地撫養著孩子,從小就告訴孩子守塔人的使命,可是孩子和他的母親很像,都向往更大更好的世界,後來孩子乘上一艘出海的客船,再也沒有回來。

又一晃三十年過去了,他成了花甲老人,在這些漫長的歲月裏,他終日與燈塔為伴,從未再見過孩子一麵,他都是從別人那裏得知孩子的消息。當他得知自己還有個孫子時,他感到無比欣喜,可是他沒有想到,他一生都沒能見到孫子……

淚水從池故淵的眼角滑落,他慢慢地睜開眼,猛然發覺自己夢見了爺爺的一生。

池故淵在房間裏待了會兒,走出燈塔,已是正午時分了,太陽熾熱地烤著大地,他的影子被縮成很小的一團。

他回到爺爺家,走到門口時,突然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小魚。

院子裏的母雞見到他一直“咯咯”叫個不停,池故淵聽得心煩,索性推開沒有完全關上的門,走了進去。

廚房裏傳來炒菜的聲音,池故淵歪頭瞥了一眼,看到了小魚嬌小的身影。他抿抿嘴,正思索著如何開口跟小魚說話時,突然看到客廳桌子上擺放著的一瓶嶄新的發膠,正是他在小賣鋪裏看到的那瓶“歐來雅”。

小魚端著飯菜從廚房裏走出來,看到池故淵甜甜一笑:“故淵哥哥,你回來了?”

她又像個沒事人一樣,池故淵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他怔了一下,問小魚:“這瓶發膠是怎麼回事?”

“湯叔叔給我的。”

“他怎麼會給你這個?”

“我昨天救了湯叔叔一命,他說什麼都要感謝我,讓我從他的店裏挑一樣東西。”

“然後你就拿了發膠?”

“嗯。”小魚點頭,“小魚沒什麼需要的東西。”

池故淵又一愣,心裏微微一動。他的喉頭滾動了下,聲音喑啞:“小魚,你不用對我這麼好。”他隻是路過,隻是在她漫長的人生裏短暫地停留一個月而已,她卻掏心掏肺地對他好。

小魚的眼眶突然紅了起來:“我還以為是我做得不夠好,你才會討厭我。”

池故淵微微愕然,慌忙解釋:“不是!昨晚我不該那麼說你的,對不起,我不是討厭你,隻是太擔心你了。”

小魚的表情瞬間從悲傷轉為歡喜:“故淵哥哥擔心我?”

是真話,但不知為何承認起來有些難,池故淵扭捏地“嗯”了一聲,去看小魚。小魚睜大眼睛看著他,一藍一褐的異瞳清澈無比,他心跳突然加速起來,竟有些手足無措。

“小魚!”陶林的聲音突然從外麵傳來。

小魚和池故淵同時收回目光,去看陶林。

陶林看到池故淵,叫了聲“池大哥”,然後開始說正事:“村長讓我來通知,珍珠節在下周日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