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我有些遷怒於他。

如果林子崢早一點兒告訴我這些苗頭,抑或我自己早一點兒發現,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林子崢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道歉:“對不起。”

可是,我心裏明白,事到如今,說什麼也無法改變了。

藍圖仿佛消失了,這座城市裏再也尋不到她的蹤跡,我跟白靜苒駕車去了很多她可能到達的地方,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她。

唐曉言一直待在家裏,我跟白靜苒去看過她,她還是一如從前那樣安靜,直到一個星期後她給我們打電話,問我們找到藍圖沒有。

“還沒有找到藍圖嗎?”電話裏,唐曉言問。

我坐在客廳裏修改劇本,昏暗的燈光下看著電腦屏幕輕聲說:“嗯。”

唐曉言那邊頓時沉默下來,良久地說道:“她為什麼要跑?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憤怒?我有好多問題,她都還沒有回答,她打算逃到什麼時候去?這輩子和我們不再聯係?她藍圖不是敢作敢當的嗎?為什麼要逃避?”

我不知道唐曉言此刻是什麼心情,她對藍圖是怨恨的嗎?

這樣想著,我抿了抿唇,低聲說:“唐曉言,你恨藍圖嗎?”

唐曉言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該去恨誰,我爸?還是藍圖?你說,我和藍圖我們誰是受害者?”

我回答不出來,如果說藍圖是受害者,可是唐曉言和孫岩在一起的確是不知情的,她被她父親蒙在鼓裏,並不知曉孫岩和藍圖的事情。如果說唐曉言是受害者,可是被橫刀奪愛的人是唐曉言。

唐曉言說:“也許藍圖這麼做是對的,即使再次相見我們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去對待彼此。可是,如果早一點兒,早一點兒她告訴我真相,在一開始她就告訴我她和孫岩的事情,事情不會變成這樣。也許孫岩對我隻是虛與委蛇的敷衍,可是我對他,卻是真正地付出。如果早一點兒,早一點兒告訴我真相,我決計不會對那樣的男人心動。也許你覺得搞砸這件事的是我爸,可是在我看來,藍圖比我爸還要糟糕。我爸是因為疼愛我,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可是藍圖,她為什麼沉默?為什麼不告訴我們真相?她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著我跟孫岩一次又一次地約會?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無法理解,也不能原諒,將我推到這步田地的人是藍圖,你問我恨不恨她,我說,怎麼可能不恨?”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沉默地握著手機,任何語言也無法表達我心裏此刻的感受。

唐曉言問我:“了了,你說蝴蝶破繭的那一瞬間它會感覺到疼嗎?都說長大是一瞬間的事情,是疼痛裂變的產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長大了,可是我感到好疼。”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我保持著握手機的姿勢,耳邊是電話掛斷後的忙音。

良久,我才垂眸收起手機,唐曉言的話依舊在我腦中盤旋。

長大是疼痛裂變的產物,可是,我懷念的是我們曾經一無所有的天真。

【5】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陷入了頹廢時期,不想寫稿子,不想去劇組,甚至連門也懶得出了。林子崢越來越忙,每次來找我已是半夜。

看見我這個樣子,他有些擔心。他說我應該出去走一走,或者出趟門,來一場旅行。可是我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挺好的。

直到某一個清晨,我在鬧鍾聲裏醒來,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去洗漱,洗完臉一抬頭看鏡子裏的自己,頓時被鏡子裏蓬頭垢麵的人嚇了一跳。

那個披頭散發、一臉水腫的姑娘真的是我嗎?

洗漱完走到客廳,看見一片狼藉的客廳,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過得有多頹廢。收拾完房間,換好衣裳,我給唐曉言和白靜苒打電話,約她們在咖啡店見麵。

誰都有犯錯的時候,誰都值得被原諒,即使錯了,也不能因這些過錯令我們自己墜入茫然無措、無法自拔的田地。

我不想再渾渾噩噩地頹廢下去了,我不想再鬱鬱寡歡地過下去了,我想跟唐曉言跟白靜苒敞開心扉地把事情說清楚。

也許,把事情攤開說了,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我們也能破繭重來。

下午兩點鍾,我和白靜苒幾乎同時來到咖啡店裏,白靜苒又換了一輛車,因為她又換了一個男朋友。她說男人如銀行卡,該刷的時候刷,該換的時候換。我已經懶得去糾正她的世界觀了,就讓她像個妖孽一樣地活下去,那是她的世界,是她生存的方式。

“喝什麼?我請客,你說唐曉言會來,她會來嗎?”白靜苒打開清單看上麵的飲品,然後抬頭看我。

我說:“給我一杯熱巧克力就好了。唐曉言應該會來吧,她答應我會來的。”

白靜苒撇嘴,抬手叫來服務員點了兩杯熱巧克力,往沙發裏倒下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扭頭張望四周,說:“我最近老是喜歡回憶從前,老是覺得自己老了,那種物是人非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以前都沒有察覺到原來自己已經老了,這種感覺在最近越來越強烈。”

我說:“可能是閑的。”

白靜苒擺了擺手,笑著說:“不是,是因為藍圖和唐曉言。其實我今天本來是不想來的,藍圖下落不明,唐曉言肯定是滿肚子怨恨。說是朋友聚會,可是少了一個,到底還是不完整。了了,其實我一直想知道,當年我追何夕,你恨過我嗎?”

“當然。”我挑眉說。

白靜苒笑起來,說:“你怎麼能恨我?該恨的是我。”

正說著,門口唐曉言推門而入,看見我們,她高興地招手叫起來:“了了,白靜苒。”

我和白靜苒同時抬頭看過去,唐曉言還是背著那個斜挎包包,飛快地走過來,一邊過來一邊說:“我沒來遲吧?蘇了了,不過一個月沒見,你怎麼越來越胖了啊?”

我跟白靜苒愣愣地看著她。

她走過來,一屁股坐下來,看著發呆的我們,沒好氣地笑起來,說:“白癡啊,你們倆一臉這樣望著我幹嗎?不認識啊?”

我回神,看見她這樣,我忽然鬆了一口氣。看樣子她的精神狀況很好,沒有我想的那樣糟糕。

我說:“好久不見,感覺你變肥了,都有點兒不認得了,所以多看幾眼啊。”

其實,她瘦了好多,那些衣裳穿在她身上就像是掛在衣架裏一樣。她瘦得令人觸目驚心。這一個多月裏,她到底是怎麼樣熬過來的?

可是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看起來元氣恢複了不少。

唐曉言捧著臉說:“不是吧,這個樣子都還胖?喂,了了,在你眼裏我到底是怎麼樣的?”

“最活潑可愛的。”我笑著問,“你喝什麼?我幫你點。”

唐曉言說:“隨便啦,你不知道,我在家裏快憋悶死了。我爸就是不肯讓我出門,我可是偷偷跑出來的。”她說著咧嘴笑了,衝我們頑皮地眨眼睛。

白靜苒笑著說:“你可是唐家的孫悟空,你爸能管得住你?你想出來還不是出來了。”

唐曉言垮著小臉說:“那孫悟空還有如來佛壓著呢。”說著,她扭頭張望四周,問,“咦?怎麼沒有看見藍圖?她不是要去應聘的嗎?工作找得怎麼樣了?”

“啊?”我愣了愣,條件反射地問。

藍圖要去找工作?什麼時候的事?藍圖回來了嗎?

唐曉言說:“她沒有跟你們說嗎?她的設計被她師父抄襲了,她去找老板,結果反而被辭退了,現在她正滿世界地找工作呢!你們不知道嗎?”

她一臉不解地望著我們,我和白靜苒眼神奇怪地看她。

白靜苒說:“你記錯啦,唐曉言,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唐曉言吃驚地說:“什麼?我記錯了?”

她皺眉,接著陷入沉思中去,我跟白靜苒不安地望著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唐曉言,你還好吧?”我試探著問。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想著想著,她的臉色突然就變了,大叫一聲跳起來,抓起包包就要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說:“啊,我差點兒忘記了,孫岩約了我看電影。我先走了,你們兩個慢慢聊。”說完她就衝了出去。

“唐曉言!”她這是怎麼了?

我急忙起身追出去,身後白靜苒忙著買單,也跟著跑了出來。

我追出來的時候,唐曉言已經不見了。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我不知道唐曉言跑到哪裏去了,於是給她打電話,可是她始終不接電話。

這時,唐曉言父親給我打來了電話,緊張地問我:“了了,曉言是不是跟你們在一起?”

我說:“她剛剛跑出去了,一眨眼就跑不見了,她說孫岩約她看電影,她跟孫岩和好了嗎?”

唐父急得大叫:“你們快去找她,找到她千萬不要讓她到處亂跑。”

我心裏湧起不安的感覺,問:“唐伯父,唐曉言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感覺她很奇怪?”

唐父告訴我,唐曉言的精神出了問題。

“什麼?”我如遭雷擊,握著手機不敢相信地僵在了那裏,當即腦中一片空白。

唐父說:“我一直未曾告訴你們,曉言在很小的時候就患上了抑鬱症,隨她母親,本來一直在吃藥治療,藍圖和孫岩這件事之後她的病開始惡化,記憶開始混淆,時好時壞。她不許我告訴你們,我也就一直沒有說。有時候她會記得人,有時候她什麼也不記得。我不敢讓她出門,讓家裏保姆好好看著她,結果今天她還是跑出去了。你們幫我去找一找,找到她趕緊告訴我,我現在就過去。”

唐曉言父親掛斷了電話,我腦中一片空白。

白靜苒見我這樣,扯了扯我,問:“喂,蘇了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無法相信地扭頭看白靜苒,呆呆地說:“唐伯父說,唐曉言的精神出了問題。”

“什麼?”白靜苒驚叫一聲,旋即臉色也變了,我們以為唐曉言已經沒事了,以為她已經恢複了,可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那個看起來天真無憂的唐曉言竟是變成了這樣。

因為怕唐曉言出事,我跟白靜苒跑遍了所有的電影院也沒有找到唐曉言。

白靜苒開著車,一路上一語不發,我們誰也笑不出來了,就連一句安慰彼此的話也說不出來了,仿佛有一千萬塊石頭堵在胸口,堵得我們難以呼吸。

我和白靜苒在市區裏轉了幾個小時,直到天色眼看暗了下來,路邊的街燈打開了,白靜苒把車停在了路邊,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眼看天就要黑了,你給孫岩打電話,問問他跟唐曉言以前都去過哪些地方。”

我於是給孫岩打電話,白靜苒下了車,蹲在路邊抽煙。我們四個中間,藍圖最喜歡抽煙,簡直就是個煙鬼,可是自從那件事之後,白靜苒也開始抽煙了。仿佛有無盡的苦痛,隻能點燃了那根白色的煙,所有的苦痛會化成青煙嫋嫋無蹤。

打通了孫岩的電話,我問他:“孫岩,你以前和唐曉言都去過哪些地方看電影?”

電話裏孫岩的語氣很不好,因為唐曉言,他失去了藍圖,甚至被解雇,他現在是真的一無所有。唐曉言的父親跟他開了一場天大的玩笑,最後卻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他的身上。

他說:“唐曉言的事跟我再沒有半點兒關係,她的事不要來找我。”

我急忙說:“唐曉言出事了,你幫幫忙,想一想你和她都去過哪些地方。”

孫岩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表現得更有禮貌些,說:“蘇小姐,我現在很忙,我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唐曉言出事了,你們可以去找她那位偉大的父親。他那樣有本事,隻要動員他的人脈關係,有什麼事情辦不到?”

我的耐心被他耗盡了,生氣地說:“我知道唐伯父害得你失去了工作,可是孫岩,你捫心自問,如果你自己意誌力足夠堅定,如果當初她父親以那些股份誘惑你的時候你能夠堅守自己的愛情,事情會鬧到這個地步嗎?事情會變成這樣,你難道就真的沒有責任嗎?孫岩,坦白說,我真的很想狠狠地揍你一頓。藍圖、唐曉言,她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一下子傷害了我兩個好朋友,你知道我有多憎恨你嗎?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不想跟你說半句話,可是現在唐曉言不見了,我隻能來找你。”說到這裏,我紅了眼睛,強忍著悲痛咬牙說道,“你最好告訴我你們都去過哪些地方。孫岩,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如果唐曉言出事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孫岩沉默了片刻,聲音沙啞地說:“唐曉言不見了你來找我要,可是藍圖不見了我去找誰要?我的確是有野心,我也的確是背叛了自己的愛情,可是,我從沒想過要傷害藍圖。當初,隻要藍圖說一句話,隻要她說一句讓我拒絕唐曉言,我一定會拒絕的。可是,她沒有。她說不想為了我跟唐曉言鬧翻,所以她假裝若無其事,眼睜睜地將我推了出去。她成全了你們的友誼,可是誰成全我?蘇了了,你說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兩個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呢?”

我頓時啞口無言,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在想,當初藍圖為什麼不說出真相?她明明可以說出來的,明明可以挽回一切的,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說。

可是現在,我終於明白,那時候那個倔強又孤傲的藍圖,為何選擇了沉默。

因為唐曉言。

因為孫岩。

她成全了唐曉言的愛情,成全了孫岩的野心,可是最後誰來成全她?

如果那天唐曉言沒有看到手機裏的照片,一無所知地快樂下去,我們的友誼是不是就能天長地久?

【6】

最後,孫岩還是告訴了我他和唐曉言曾經去過的地方,我默默地記下那些地方,末了,孫岩說:“蘇了了,如果你見到藍圖,請你告訴她,錢沒有了,我可以去賺;權沒有了,我可以去拚;可是她沒有了,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就算她恨我,可是拜托,不要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不見。”

他這樣說著,聲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電話那端那個斯文俊朗的男人是不是悲傷得不能自已,我隻知道,此刻的我,難過得無以言表。

掛斷了電話,我跟白靜苒去找唐曉言。開著車,我們向著孫岩說的露天電影院而去,許多事、許多畫麵在我腦海中閃過。

我突然找不到恨的人了,隻是覺得胸中有無盡的難過和悲傷。

那一刻,悲傷漫成了海。

為了唐曉言,為了白靜苒,為了孫岩,為了我們做錯的曾經。

最後,我們在露天的電影院廣場找到了唐曉言。露天的巨幕下,她坐在廣場噴泉上,抱著爆米花,喝著可樂。屏幕上放著一部很老很老的電影,是周星馳的《大話西遊》,廣場上觀看的人看得哈哈大笑,她在噴泉池邊吃著爆米花,咯咯笑著,開心得像個孩子。

看到她,白靜苒鬆了一口氣,飛快地朝她跑過去。

“唐曉言!”白靜苒大叫。

唐曉言咯咯笑著,笑得幾乎岔氣,一扭頭看見我們,她高興地招手,揮了揮手裏的爆米花喊:“你們怎麼來了?快點兒過來,電影都快要放完了呢。”

白靜苒過去,坐在她身旁,陪著她一起看電影,她扭過頭把爆米花遞給白靜苒,笑著仰頭看巨幕。

我站在人群裏,四周一片喧囂,隨著電影那些笑聲在我耳邊如浪花嘩嘩作響,然後我的視線一片模糊,眼淚奪眶而出。

我又想起那個夏天,一身寡婦裝的唐曉言帶著身穿寡婦裝的我們穿過青山的公墓,站在那塊名為過去的墓碑前,清風徐來,青草幽幽,藍天白雲下,她拍著我的肩膀說:“別難過了,我們的過去都已埋葬,我們的未來一片輝煌。”

是啊,我們的過去都已埋葬,我們的未來一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