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好了。”金允娜輕柔地將藥膏均勻地塗好,湊上去,用嘴吹了吹。然後將剪好的幹淨紗布覆在傷口之上,用手指將白色膠布在肩膀上貼牢。手指輕觸在澤井亮肩膀小麥色的肌膚上,金允娜感覺一道閃電劃過心底,她將手指飛快地縮回,將白色的浴袍拽起,蓋住肩膀。
“好了,聽醫師介紹,這種消炎藥效果還不錯,休息一晚上應該會起很大效果的。”金允娜將藥品收拾進藥袋中,將沙發邊的夜燈擰滅,站起身來。
“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突然,澤井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低沉而喑啞。
金允娜怔了怔,隨即說:“早點休息吧,記得把毛毯蓋好。”
雖然她很想知道,但她不願意追問他的隱秘。她想做的隻是幫他敷藥,讓他能夠盡快恢複健康。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知道,她也沒有權利去打探。
金允娜將藥袋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明天早上我再幫你換一次藥。藥袋就先放在這裏吧。”她起身離開,沒走了幾步就聽到澤井亮沙啞的聲音傳來:“謝謝。”
一股異樣的暖流從金允娜心底襲起,那一瞬間,她有種衝動,想要將澤井亮擁入懷中,抱著他,安慰他,告訴他,自己會好好照顧他。
“如果不是我,你的傷口也不會嚴重,我隻是希望能幫你做點什麼。”金允娜輕聲說,挪動腳步離開了。
躺在柔軟的床上,金允娜睡得並不安穩。
黑暗的臥室中,剛才澤井亮抽刀對準她的情景在眼前不斷出現。
清冷的月光中,那銳利而黑暗的雙眸,那猛然間聚斂的陰冷和寒意,那似乎要時刻麵對最強大危險的警惕表情。那神情陌生而冰冷,令她背後升起一層寒意。
銀色寒光中那雙眼眸,令她想起另外一個人——
城市獵人。
金允娜的心猛地縮了縮,仿佛被什麼硬物紮進了心髒。
無論在機場,還是在崔大誌家的書房,她都與“城市獵人”近距離麵對麵過。雖然隻是短暫的幾秒鍾對視,但是從“城市獵人”眼中射出的光,令她永生難忘。
為什麼今天在澤井亮的雙眼中,她會看到幾乎同樣的暗烈光芒?
澤井亮。
到底他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才會將刀常放在身邊?他的私人生活,是什麼樣的?他有朋友嗎?他真的是那個人氣超旺,舞台上炫目迷人的歌手嗎?
或者,他有著其他令人不可告人的秘密身份……
金允娜皺皺眉頭,覺得自己的思路有些太誇張,最近自己是太過關注“城市獵人”,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吧?
胳膊上的傷口,很可能是某件意外事故不願意被人們知道,可能是怕會被媒體放大小題大做。至於那眼神……難道僅憑著幾秒鍾的印象就斷定什麼嗎?如果凡事都可以這樣感性去判斷的話,那麼檢察官和警察似乎都可以退休了。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明天還要工作,先睡吧。金允娜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5)
不知睡了多久,金允娜被一陣涼意拂醒,睜開眼睛,她發現是窗戶未關緊,吹進了陣陣海風。夜風拂動薄紗窗簾,一輪皎白的月牙在天邊靜掛著。繁星點點。
她拿過手機看看時間,還才淩晨一點半鍾。
不知道澤井亮怎麼樣了?傷口有沒有發生異常的情況?滿心擔心的金允娜走下床,拉開門悄悄走到客廳。
一片銀輝灑在客廳的沙發上,薄薄的毛毯被掀開,有一大半垂在地上。金允娜一驚,沙發上沒有人,澤井亮不見了!
金允娜將頭發拂到腦後,急切地走到沙發前,打開壁燈。沙發上果然空蕩蕩的。她心中一沉,出什麼事了?去洗手間了嗎?她豎起耳朵傾聽,洗手間依然一片安靜,並沒有任何響動。
這麼晚了,而且又負著傷,他能到哪裏去?
金允娜咬著嘴唇,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恐懼湧了上來,渾身一陣冰涼。突然,一道隱約的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別墅前的夜燈不知什麼時候被拉亮了,一片明亮的光傾瀉在別墅前白色沙灘上,也照亮了前麵不遠的海岸。
遠遠的,她看到澤井亮一個人坐在海岸的沙灘上。
金允娜走到落地玻璃窗戶前,臉龐貼著透明的玻璃,眯著眼睛望著白色的海岸。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那種宛如沉石壓著的感覺消失了,她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這麼晚了,他一個人在海邊做什麼?海風那麼大,會著涼的吧?而且,肩膀上還有傷……
金允娜微微抿了抿嘴唇,轉身走進廚房,衝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並將它倒入一個保溫杯中,然後走到客廳,將沙發上柔軟的毛毯卷起。
她穿了件外套,夾著毛毯,拿著保溫杯推門走了出去。
海浪翻湧,不斷卷起黑色的泡沫衝到岸邊,發出陣陣深沉的歎息。
海風拂著澤井亮額頭的黑發,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海邊,雙手插進外套衣兜裏,凝視著沉沉黑暗的大海,眼底閃動著深不可測的暗光。他仿佛變成一座黑色大理石雕像,異常冷漠的線條沒有一處不淩厲,冰冷的身體透不出一絲暖意。
深遠的大海歎息著,將一層又一層黑色的浪花卷起落下,推上海岸又收回海中。永不靜止,永不安寧。如同他黑暗的心中那汪洋之水,永遠無法停止翻卷起複仇的滔天巨浪,哪怕會將自己淹沒其中窒息。
肩膀泛起微微的痛,經過了敷藥,疼痛已經明顯減輕。
那個女子……將藥膏敷好後,神情自然地離開。她什麼都不知道,又仿佛什麼都知道。她令他感到莫名的安全。
我不會傷害你的,因為我……在乎你……
突然,一抹極其輕微的暖意湧上澤井亮的心頭。他抽出一隻手,輕輕撫了撫右肩,嘴角劃過一抹極其微小的笑意。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他下意識回頭,微微睜圓了眼睛。金允娜正抱著一卷毛毯走了過來。她看到澤井亮,仿佛隻是在某個聚會中遇到了老朋友般,隨意地打了聲招呼,就在他身邊坐了下去。
“喂,幾點了?你幹嗎來這裏?”澤井亮對她的自來熟感到十分好笑。
“這句話該問你自己吧。”金允娜一邊回敬,一邊展開毛毯,雙手捏著兩頭抖開,披在澤井亮身上。
“你,你幹嗎?”澤井亮有些抗拒。
“別動!”金允娜低聲命令道,澤井亮微微一怔,停止了微弱的反抗。
金允娜仔細地裹著毛毯,仿佛此刻她是一名專職醫護人員,而他是她的病人。她將毛毯牢牢圍在他身上,雙手捏緊鎖邊。將澤井亮裹在裏麵。
“沒看到這麼大的風嗎?你想明天讓大家拍你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嗎?”金允娜半是責怪地說,語氣中透著隱然的心疼。澤井亮被她輕輕訓斥,仿佛變成了小孩,隻能乖乖聽從大人的安排,像一隻厚厚的繭,縮在溫暖的毛毯中,臉上浮起暖暖的笑容。
“給,喝一點這個。”金允娜將保溫杯擰開,遞給他。
“咖啡?”澤井亮瞪著那熱氣騰騰的咖啡,驚訝地看著她。
“還是熱的,快點喝一些。這樣就不會著涼了。”金允娜手心朝上晃了晃,示意他馬上喝。澤井亮騰出左手握住咖啡杯,喝了幾口。
“怎麼樣?還不錯吧?”金允娜笑嘻嘻地問。
“嗯。”澤井亮點點頭,又喝了幾口。
“可惜,沒有糖,要是加點糖就更好喝了。哎呀,衝咖啡我可是天下第一哦!”金允娜臉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仿佛澤井亮的肯定對她是極大的讚美。
金允娜燦爛的笑容,如清晨透明的露珠,清澈見底,沒有一絲雜質。這是心靈平靜的人才能擁有的笑容。澤井亮心底深處湧起莫名的苦澀,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笑了?十六年前那場大雨,仿佛將發自真心的笑容永遠帶離了自己身邊。他羨慕金允娜這樣不設防的笑容,這樣純淨到幾乎透明的眼神。他希望,自己也能夠像她那樣笑。
突然,一抹晶瑩晃進澤井亮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睛,發現那束鑽石般的晶光來自腳下白色的細小沙礫之中。他伸出手,撥拉開白色的沙礫,發現一截海石被埋著。
“咦?這是什麼?”金允娜也發現了那古怪的石頭,低頭注視著。澤井亮將那塊圓形的石塊撿起來,抹掉附在上麵的細沙,驚異的發現這是一截十分奇異的石頭。
圓形的石頭有兩麵截然不同的麵孔,一麵是粗糲的堅實海岩,另一麵卻鑲著一塊天然粉色水晶石。剛才發出耀目光芒的,正是這半塊水晶。
澤井亮雙手用力,想要將粗石和水晶分開,卻發現完全無能為力。岩石與水晶牢牢貼在一起,仿佛任世間任何力量都無法將它們分開。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石頭誒!海邊也有水晶嗎?好漂亮哦!”金允娜睜圓眼睛看著澤井亮手中的石頭。
“喏,你喜歡就送你好了。”澤井亮微咳嗽一聲,將石頭遞給金允娜。
“真的嗎?”金允娜驚喜地接了過來,捏起邊緣對準月亮,銀色的光芒鑽過粉色水晶那一半,折射出夢幻般迷離的光芒,“謝謝啦。”
澤井亮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轉瞬他又為自己如此頻繁地露出笑容感到驚訝。
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嬌小的女子,仿佛擁有能夠使他微笑的力量。在她身邊,他似乎全身都放鬆下來,甚至心底會有暖暖的感覺。
“真是不錯,還得到了禮物。哈哈。”金允娜將水晶石放進衣兜,雙手撐在沙灘上,凝視著大海深處:“哎呀,這是我人生第二次見到海哦!”
“第二次?不會吧?”澤井亮又喝了幾口咖啡。
“第一次是在我十五歲過生日時候,媽媽帶我來的。我記得那天她給我穿了很多衣服,還帶我去挖貝殼,我還捉到了很多小招潮蟹呢!一邊那麼大的彩色鉗子,一邊卻幾乎沒有鉗子,真是可笑!”金允娜神情中有些無限向往,仿佛回到了舊時光,臉上拂過一層遺憾,“後來,媽媽就生病了,有過不少機會,但總是陰錯陽差錯過了……”
“哦,那等你媽媽病好了再帶她來就好了啊。”澤井亮笑著說。
微笑從金允娜的嘴角消失,停了半晌她輕輕笑了:“我媽媽已經在天國了。”澤井亮一陣愕然,放下手中的杯子,愣怔地看著她,浮起歉疚的表情。
“哈,沒事啦。已經過去很久了。”金允娜揮揮手,“我想媽媽在天國一定也會很幸福的。”金允娜將臉轉向澤井亮,“你呢?大明星澤井亮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吧?”
一波黑色的海浪衝上了海灘,又退了下去。澤井亮的臉龐陷入了陰影,一絲不安從金允娜心中湧起,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後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突然,澤井亮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喑啞而憂傷。神情無比黯然,嘴角掛著些許默然的苦澀笑容。
“啊……對,對不起。”金允娜心中一驚,坐直了身子。
澤井亮苦笑著搖搖頭,眼睛凝視著大海,半晌不做聲。漆黑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如同兩團狂風翻卷的烏雲,他仿佛陷入了一場回憶,而那回憶像噩夢,他的唇色漸漸蒼白無血色。
金允娜的心猛揪起來。她知道自己撕開了澤井亮心中的某道傷口。
“我的父母被血汗工廠壓榨,連日的勞作,過勞而死。他們在同一天離開我,那年我九歲。”
天!金允娜心中微微一驚,閃電般的驚愕劈過她全身。她捂住嘴,不敢置信聽到的一切。怎麼會……他到底有過怎樣的童年?他現在又在過著什麼樣的人生?!
“不過我還算幸運,被親人收留了。怎麼樣,這算是個大新聞吧?你要進行下專訪嗎?”澤井亮轉頭朝她微微笑。
月光下,他雙眸中閃動著殘忍的自嘲,眉心間的悲傷仿佛永遠無法稀釋。一陣難以言喻的心痛包圍了金允娜,突然,她張開雙臂,緊緊抱住澤井亮,將他的臉攬在自己的懷中,仿佛抱緊一個年幼的孩子,一隻迷途的小動物。
澤井亮身體猛然僵硬。保溫杯從手中脫落,無聲地掉在沙灘上。褐色的咖啡湧入白色的沙礫,很快消失不見。他沒有反抗,沒有掙紮,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神經漸漸放鬆,順從地依偎在她的懷中,仿佛一隻疲憊的小鹿終於找到了家人。
什麼都不想去想了。此刻,他隻想歇一歇。沒有複仇,沒有眼淚,沒有驚恐的回憶,沒有滂沱大雨。他隻想在這片安寧中,歇一歇。
盡管太陽依舊會升起,刺眼而灼人的白光會射穿整個大地,喧鬧會重新回來。但是在此刻,就在此刻,他願意沉浸在這片溫和的安寧中。僅有月光,大海,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
浩瀚夜空中,繁星閃爍,月光溫柔地灑下清輝,白色的沙灘上,兩個身影被拉得無比細長,如同兩隻夜的精靈,在海邊相對默默地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