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伊夏·立秋(2 / 3)

是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因為我能夠那樣笑了,所以姐姐就失去了笑的能力。是不是我將姐姐的一切全部奪走了,所以姐姐才會變得一無所有?

可是如果是這樣,我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那樣笑了,我已經回到了曾經除了學習一無是處的我,為什麼姐姐卻沒有變回來?

寢室的門口傳來聲響,我連忙將照片放了回去,然後闔上抽屜,從書桌上抽出一本書翻開來,寢室的門就是這個時候被打開的。

“啊,累死了。”馨雅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們社團的活動結束了。

馨雅換完鞋,走到我身邊,放了一個紙袋子在我麵前。

“什麼?”我問了一聲。

“你自己打開看看。”她說。

我打開了紙袋,還沒往裏看就知道是什麼了,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氣撲鼻而入,我肚子“咕嚕”一聲,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吃晚飯。

“我看有人在校門口賣,就給你帶了點兒。”她說,“快吃吧,應該還暖和。”

還沒有吃,胃裏就覺得被填滿了。

我輕聲地說:“謝謝你,馨雅。”

很多很多事,都謝謝你。

她愣了一下,衝我擺擺手:“別肉麻兮兮的,快吃。”

我剝了一個栗子放進嘴裏,很甜,很糯,鼻子酸酸的,有種想哭的衝動。剛剛在寢室裏,那種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感覺,逼得人近乎發瘋。

原來得不到從來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曾經擁有過,後來卻失去了。

03

當第一道悶雷炸響,簷角的木香花也開了,初夏的暖意取代料峭的春寒,一個細雨紛紛的時節到來了。顧白去世的第一個清明節,我們決定回去看看顧白。

伊秋那邊是陳朗去通知的,我不知道陳朗對她說了什麼,其實根本不用通知,大年初一就去看顧白的那個人,清明節怎麼可能不回去呢?

想到大年初一那天發生的事,我的心裏就有些壓抑。她決絕消失的背影,她看我時冷到骨子裏的眼神,要多討厭我,才能將溫情脈脈熬成決然憎恨?

清明節那天,我們一早就起來準備。大家說好了在校門口會合。我和馨雅到的時候,伊秋和陳朗已經到了。他們站得很遠,乍一看就像兩個全然不相幹的陌生人一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們的眼中不再看著同樣的風景,每個人注視的地方都不一樣了。

顧白最喜歡大家在一起開開心心的,如果他還活著的話,看到這樣一幕一定會很難過吧!

“走吧。”馨雅喊了一聲,“先說好了,不管怎麼樣,在顧白的麵前,誰都不許吵架。”

“哼。”伊秋冷冷地瞥了馨雅一眼,一臉不屑的表情。

陳朗一言不發地站在一邊,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總感覺他在看著我,可是等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明明是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手機。大概是錯覺吧,我想。

坐了兩個多小時的動車,我們的雙足終於落在了家鄉的土地上。我們沒有回家,直接上了公交車,去往埋葬顧白的那片墓園。

外麵天陰陰的,像是要下雨,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若是真下雨了,也算是應景。

今天來掃墓的人很多,這片冷清的墓園,大概隻有今天最熱鬧吧。在外麵買了一捧鬱金香抱在懷裏,我們四個人一同走了進去。顧白的墓在最裏麵,右手第三個的位置,其他的墓碑已經很老了,隻有他的看上去是那樣新。好似昨天才將他葬下,好似他一直都還活著。

顧白的墓有人來祭奠過了,是他的家人吧!墓前放了很多貢品,還有燒過紙錢的痕跡。哪怕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也會害怕他挨餓受凍。

將鬱金香放在他墓前,我們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就是伊秋,見了麵就要吵架的伊秋,也站在一邊一言不發。

“顧白,我們來看你了。”馨雅作為顧白的表妹,與顧白最親近的人,她先開了口,她的聲音很安靜,明明她是那樣一個活潑的姑娘。

顧白啊,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讓每個人情不自禁地圍繞在他的身邊,想著要是可以永遠這樣就好了。

就算現在他已經不在了,站在他墓前,也仍然能夠撼動人心。

“我們四個人現在也挺好的。”她繼續絮絮叨叨地往下說,“我和小夏在一個係一個班一個寢室,伊秋也去了那所大學,我們約好要去同一所大學的,你還記得嗎?”

“如你所願,顧白,這一切都照著你喜歡的樣子在往下走。”她說到這裏,聲音忽然弱了下去,“顧白,我有點兒害怕。我害怕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撐不下去。你不在這裏,果然還是不行啊!”

“馨雅?”我怔怔地望著她,我以為永遠不會害怕的馨雅,卻在顧白的墓前說出了這樣的話。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從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複雜的眸光,這瞬間讓我有一種錯覺,那就是這段時間來,我以為馨雅沒有改變,但其實和我還有伊秋一樣,馨雅也已經回不去曾經的馨雅了。

隻是我的視線一直注視著我自己的悲傷,所以以為馨雅還是原來的那個馨雅。

“你……”我想和她說點兒什麼,可是馨雅挪開了視線。

“開玩笑的啦,我馨雅是什麼人,是不會有什麼讓我覺得害怕的。顧白,你有沒有被我嚇到呢?你放心吧啊,我很好,我們都挺好的。”她說完,轉了個身,“我先走了,我想要回家一趟,就不等你們了。”

我錯愕地看著她邁著大大的步伐,穿過一層一層的墓碑,最後消失在墓園的入口。

馨雅,到底怎麼了呢?

不可能像她說得那樣很好,她絕對不好。這段時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變成了這樣?而自認為離她最近的我,竟然可笑地一無所知。

“顧白,我的心,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伊秋這個時候忽然開口說道,“不像有些人,我一定、一定不會變的。”

心髒被人狠狠地擊中了,盡管伊秋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我知道她在說我。

我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裏五味雜陳,很多話想說,最後變成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一直站到伊秋離開,天空更暗了,雨滴像小孩眼裏噙著的淚花,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

陳朗一直站在我身後,他和我一樣,從站在這裏起,就沒有說過什麼話。墓地裏的人越來越少,很多人眼見著快下雨了,所以都回家了。

過了好一會兒,陳朗終於開了口,他說:“伊夏,我們也走吧。”

一滴細細的雨絲落在我的臉上,我仰起頭來,毫針一樣的雨自半空飄落,這場雨到底是沒有能夠忍住。

和陳朗一同走到站台邊上,陳朗回家的公交車先來了。我目送陳朗上了車,站台邊上稀稀拉拉地站了幾個人,我站在其中,卻無法融入其中。就如同小時候那樣,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是突兀的,都是與周遭格格不入的。

公交車來了又走,身邊的人終於都走幹淨了,天與地之間,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

要這樣走開嗎?要這樣什麼也不說地從顧白麵前走開嗎?

我要坐的那班公交車再次緩緩地駛來了,在我麵前穩穩停下,然後車門開啟,等著我上車。我抬腳往前走了一步,然後一咬牙,轉身跑進了墓地。

顧白,我果然沒有辦法就這麼走開,還有很多話想要和你說,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你。我都不曾告訴你,沒有你在的世界,我有多麼孤單和彷徨!

墓園裏已經沒有人了,空蕩蕩的墓園裏,隻有我一個人奔跑的腳步聲,細雨如絲一般落在臉上,癢癢的,涼涼的。

最裏麵一排,右手邊第三個位置。

我站在墓碑前喘著氣,墓碑上,顧白的照片小小的,清秀的眉眼,單薄的唇線上有著一抹淺笑。星子一樣的眼眸裏,也是溫柔的笑意。明明是這樣溫柔的人,現在卻隻能待在這個地方。

心裏難受得厲害,我再也沒有站立的力氣,緩緩地蹲在地上。我與照片上的顧白平視,就像是他還活著那樣,對著我微微笑。

“顧白,我不好,我一點兒都不好。”我輕聲對他傾訴道。

04

“你知道嗎,顧白?其實那天,我原本是要告訴你我喜歡你這件事的,我都想好了,等你從馬路對麵走到我麵前時,我就第一時間告訴你。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最後我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說,你就在我麵前出了事。如果那天我沒有約你去那裏,如果那天我

沒有打電話催促你,是不是你就不會待在這裏了?”

“是不是不要遇見我就好了?要是五年級的時候,沒有遇見你們就好了,那樣伊秋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那樣你和伊秋現在……一定已經在一起了吧?”

“快一年了,顧白,距離你離開,竟然已經快要一年了,總覺得那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有時候真的好想抓住時間的指針,讓它走得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這樣你就不會被我們拋在時光裏飄遠。”

“馨雅說了謊,所有站在這裏的人都說了謊。說謊自己很好,說謊要你不要記掛著。其實大家都不好,一點兒都不好。”

“顧白,你不在大家怎麼會好?我們都很想你啊!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不要死?能不能像個驚喜一樣忽然出現在我麵前?能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揉揉我亂糟糟的頭發,給我一個能讓大雨天放晴的微笑?

“對不起啊,顧白,對不起。”我卻不能那樣任性地在他墓前說出那種話,唯有一句“對不起”不斷地從嗓子裏漏出來,“真的真的,很對不起。我總是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我好像總是在傷害著誰。你在的時候是這樣,你不在了好像還是這樣。可是你在,就會

幫我掩飾那些傷害,讓我們五個人如同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你知道的吧?我和伊秋都喜歡你這件事,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矛盾,你仍然能將我們捏合在一起。我呢,一直是個幼稚的小孩,我不知道自己對姐姐造成了什麼樣的傷害,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她的心情。顧白,我為什麼會是這麼糟糕的一個人?我為什麼可以糟糕成這樣?”

“你回答我啊,顧白!”眼淚再也忍不住,雨落一樣順著眼眶滑落,“顧白,你不在,我就什麼也做不好,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什麼都做不好啊,連自己的心都沒有辦法好好地守護住,明明說好這一輩子都要活在苦難裏為你贖罪,可是心髒總是不受控製地為了另一個人而搏動。這樣的自己,真的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