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竟然是這樣三心二意的人嗎?
原來我的喜歡,隻是這樣膚淺的程度嗎?
雨絲變成了雨滴,開始一點點地變大了。
“裏麵還有人嗎?沒有人我要關門了。”守墓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蹲在地上,一直望著顧白的臉,他永遠是照片上那樣一成不變的樣子。無論再過多少年,無論什麼時候來,無論我在哭還是在微笑,他永遠,都隻會是這樣微微笑的樣子。
我將頭埋進臂彎裏,像個鴕鳥一樣將自己埋進沙堆,想要從這個世界永遠地逃開,心髒在顫抖著。
顧白,我應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啊!
不知道啊!
雨越下越大,身上的衣服被打濕了,頭發貼在額頭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它們順著我的臉龐滴落在地上,再滲透到腳下的泥土裏麵。
下雨天,天空總是黑得那樣快,四周安靜得隻有雨的聲音,墓園的門大概已經被人關上了吧。沒有人會到這裏來了,隻有我在這裏。原來這個地方,是這麼寂寞。
不知道什麼時候,頭頂的雨好像停了,可是四周圍的雨還在下著,雨落在傘麵上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來。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頭頂是一把黑色的雨傘,一隻修長幹淨的手握著傘。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就看到喬言那張俊秀的臉龐。
就算四周那麼昏暗,就算這裏這麼蕭條寂寞,他臉上的笑容仍然像太陽一樣,在這片墓地裏,像煙火一樣絢爛。
他穿了一身黑,與我已經快兩個月都不曾見過麵,或者見了麵也仿佛沒有看到我的喬言,在清明這一天,在陰雨連綿的傍晚,在我陷入迷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穿透冷雨來到了我的麵前。
仿佛迎新晚會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那裏,默默欣賞我的悲傷,安靜地站在我身邊,不說話,隻是對我笑。
“你來做什麼啊?”我喃喃地說,“來看我狼狽的樣子嗎?不是說好不再打擾我的嗎?不是做到了在學校遇見了也假裝看不到我的程度嗎?”
這樣的話說出口,我才發現,我的話更像是和好友賭氣的小女孩。
他緩緩地蹲下身,眼神仍然是帶著微笑,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別這樣看著我啊。”我伸手想要將他從我麵前推開,他蹲在我和顧白的墓碑之間,整個擋住了顧白的照片,“不要待在這裏啊。”
他抓住了我推向他的那隻手,然後緊緊地抓住不肯鬆開。他的手背上,我咬傷的地方已經愈合了,隻是留下淺淺的傷痕,那傷痕大概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徹底消失了吧。
“你鬆手。”我有些惱怒,總覺得這個人簡直太可惡了,“看著我這樣,你的心情很好嗎?”
“還不賴。”他輕輕點頭說,“真狼狽啊,伊夏,張牙舞爪地讓我離你遠一點兒,在我手背上留下這種傷痕的人,哪裏去了啊?”
“不用你管我。”我用力掙紮著,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他手下猛地用力將我朝他拉去,我徑直朝他跌去,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他的手已經按在了我的後背。他抱住了我,像是動漫展那天那樣,用不容我拒絕的方式,霸道地抱住了我。
“伊夏,你還真是狡猾。”他的聲音近在咫尺,低低的,與心腔共振一般,“每次都用這樣的表情對我說不用管我,可是不管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呢?不能把你丟在這種地方啊,你的眼神,明明在讓我救你,你用渴望救贖的眼神看著我,卻又用冷冰冰的語氣讓
我走開。沒有辦法走開啊,沒辦法放任這樣的你一個人。”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難過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對我說,拉我一把吧,如果不拉我一把我就會死掉的。如果我死掉,那麼一定就是你害死的。”他輕輕緩緩地說,“於是一次一次地,總是沒有辦法從你麵前走開,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不要總是讓我走開。”
05
“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不要總是讓我先走開。”
他是這麼說的。
是嗎?原來是這樣嗎?因為無法忍受,所以不自覺地在對他求救。
為什麼呢?
明明我是心甘情願讓自己置身苦難,明明我已經做好這樣的覺悟了啊!
“安靜下來了嗎?”好一會兒他才鬆開了我,天空已經徹底暗了下去。
“你是怎麼進來的?”我記得墓園的人早就喊了要關門,“還有,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清明節,你肯定會在這裏的不是嗎?”他低低笑了一聲說,“知道你肯定要到這裏來,要找到這裏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嗎?”
“別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偏過頭去不看他,“明明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他說,“我知道你喜歡顧白,我知道顧白的死讓你很自責,我知道你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過去,我全都知道。”
“你……”我驚詫地看著他,這麼長時間都沒有來纏著我,難道說他用這些時間,去尋找我的過去了嗎?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我不能永遠隻在你的心門之外徘徊,不是嗎?要打開你的心門,我就需要知道你的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雖然我一點兒都不介意你曾經發生過什麼,因為那對我來說沒有意義。但是如果那是打開你心
扉的必要條件,那麼我不介意知道一些故事。”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我問。
他說:“能知道的,應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那麼你就應該明白,我為什麼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既然知道原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我不明白,任何人知道了那段過去,知道了我身上背負的罪孽,都應該離我遠一點兒,讓我安靜地贖罪不是嗎?
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
為什麼要來撩撥我的心?
為什麼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
他難道不知道,一次不動心,兩次不動心,那麼第三次……我就沒有辦法再次不動心了嗎?
他總說我太狡猾了,可是喬言,難道你就不狡猾嗎?總是挑我最難過的時候出現,趁虛而入地賴在我心裏空出來的地方,一點點地將我的心奪走,讓我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可是你明知道,我不能對你動心的,這是一種背叛啊!
“因為我想要罵醒你這個笨蛋。”他歎了一口氣說,“你擅自決定將自己的心關起來,可是伊夏,你明明知道,顧白那樣的人,不會願意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的。”
“顧白最在意的是什麼,而現在他所在意的東西,還剩下了什麼呢?”他淡淡地說,“如果真的想要贖罪,就更應該守護好他想看到的風景不是嗎?”
我怔住了,顧白最在意的是什麼?
最在意的,是什麼呢?
“五個人的友誼,他努力地在裂縫中間維持平衡,他不想昔日的友情變得支離破碎吧?”喬言語氣似乎有些激動了,“可是現在呢?伊夏,你告訴我,顧白他想看到的,所在意的那些,還在嗎?”
不在了啊,早就不在了啊!
在他出事之後,就已經不在了。
“你說為了贖罪,你一輩子都不配得到幸福,你用這種方式懲罰自己,你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可是伊夏,你想過沒有?”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顧白要的不是你的贖罪,他那樣溫柔的人,怎麼舍得看到你這樣?他不會安心的,一定不會的,你們四個人當中,他一定最想看到你快樂的樣子。”
“為什麼呢?”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說出他希望我快樂這種話?我是害死他的罪魁禍首不是嗎?”
“不是。”他輕輕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沒有人知道會發生那樣的意外。倘若他是在去學校的路上出事,那麼所有人都要去怪罪學校嗎?這並不是你的錯,那是一個無法逆轉、無法預知的意外。你將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你以為顧白看到了就會開心嗎?”
“你將顧白想成了什麼樣的人啊?”他一字一句,仿佛利刃一樣,一點點地紮進我的心裏,“你將他,想成了怎樣麵目可憎的模樣?他是那樣的人嗎?在你的心裏,他需要你的贖罪嗎?你多久沒有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眼前的人,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了?”
“他要的從不是你的懺悔不是嗎?顧白那樣的人,你應該最了解的不是嗎?”他的聲音混合著雨聲,在夜晚的墓園中,一道閃電似的劈開我渾渾噩噩的腦海。
在我的心裏,顧白是那樣的人嗎?
不是的啊,他是溫柔到不可思議的存在,他是會揉亂我的短發,告訴我女孩子要留長發的那個人,他是會微笑著看著我,用近乎寵溺的聲音對我說伊夏好厲害的那個人。
我到底將他想成了什麼模樣啊?
我擅自決定要為他贖罪,我不再看著他喜歡的這個世界,我不再熱愛他拚命守護的東西。
可笑的是,我卻一直用他的名義讓自己一直處於悲傷之中。
“你不過是讓自己不快樂而已。”他緩緩地說出了這句話,原來我全部的偽裝,我披在身上最牢不可破的那件盔甲,在他淺淡的語調中,狼狽地分崩離析。我不過是讓自己不快樂。
“決定好要怎麼做了嗎,伊夏?”良久,喬言看著不說話的我,安靜地問我。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然後輕輕地點了下頭。
我不能一直悲傷地待在這裏,我不能讓顧白努力想要守護的東西就這樣消失不見,我不能讓他存在的回憶就這麼破滅。
想要做點兒什麼,無論會麵對怎樣瘋狂的責難,我都必須做點兒什麼。
“我就在這裏。”喬言輕輕握住了我的手,他的聲音很輕很暖,是一種能夠讓人安心的語調,“不管即將發生什麼事情,伊夏,我要你知道,我永遠在這裏。”
說完,他朝我低下頭來,然後他柔軟的唇,輕輕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伊夏,我要你知道,我永遠在這裏。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著,他的呼吸那麼近,他嘴唇的溫度有點兒涼,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僵在那裏,忘記了要推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