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從懼怕這裏變成喜歡上這裏,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夢想,好不容易朝我的夢想跨近了一步,好不容易了解到服裝設計的真諦,好不容易讓討厭我的同學開始有點喜歡我。
所以,能不能別趕我走……
我不想在失去愛情的同時,連夢想也失去。
心,好難過,好難過,好想哭……
可是,哭了又怎樣?能改變什麼嗎?能讓小泥巴相信我沒有傷害沈若青,能讓歐陽錦程同意我繼續留在逸飛學院嗎?
不能,什麼都不能。
太陽,怎麼辦?
我現在真的好難受。
用力地呼吸了幾口,我勉強撐著疲憊而又發燒的身體,渾渾噩噩地朝孤兒院的方向走。
雖然不想看到小泥巴,但是,想來想去,我能去的地方也隻有那裏了。
誰叫我是個孤兒?誰叫我是孤兒院裏的姚曉墨呢?
可是,我怎麼越走步子越沉?越走越覺得身邊的事物在旋轉呢?
就在我以為會就此支撐不住地昏倒在路上時,抬頭看到了太陽那耀眼的光芒,我的太陽定是在天堂眷顧著我,所以,才會讓我在墜地的那一秒,沒有觸碰到冰冷的地麵,而是被深深地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吧!
我仿佛聽到有人在我的耳邊焦急地呼喊:“小墨魚!小墨魚!你醒醒!姚曉墨!你給我醒醒!”
是誰在呼喚著我?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似乎不久前,它還在我的耳邊憤怒地叫囂著:“姚曉墨,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是小泥巴嗎?他不是不相信我的嗎?為什麼還會來找我呢?
他真的來找我了嗎?
我無力地躺在小泥巴的懷裏,貪戀地閉上了眼,心裏疼痛地喟歎了一聲。
我的小泥巴,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呢?
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對我心軟,都會讓我再一次地對你死心塌地,自欺欺人地以為,我的小泥巴回來了,我的小泥巴不會再離開我了。
可是,我明明就知道,許翼冰必然會離開姚曉墨。
必然的。
既然終究要走,為何不走得幹脆一點兒呢,小泥巴?
不知道睡了多久,整個人好疲倦,連夢都不會做了。
迷迷糊糊中,隻覺得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尋找著,找誰呢?
好像是在找小泥巴,可是他在哪裏呢?
周圍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摸不到,觸不到,看不到,聞不到,眼淚就這麼忍不住地從眼眶裏滑落了下來,臉上一股溫熱,好像有人在為我擦眼淚。
“小泥巴!小泥巴!”我緊緊地抓著那隻手,拚命地呼喊,像個怕被丟棄的孩子,哭得像個傻子。
然而耳邊響起的卻不是小泥巴的聲音,那個聲音柔柔的,軟軟的,悲悲的,涼涼的,是動聽的女聲。
“不要哭,不要哭,小墨。”
是誰在勸我不要哭泣?
可又是誰自己把淚水落在了我的臉上?
就這樣,我在黑暗中睡了很久很久,喉嚨幹渴極了,然後拚命地掙紮,用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孤兒院那間熟悉的小屋裏,四周沒有任何人。
沒有小泥巴,也沒有夢中在我身旁哭泣的女孩。
一切都仿佛是我的幻覺。
然而,很快外麵響起一陣喧囂,告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小青,你必須跟我回去!你身體弱,需要好好休養,你怎麼能待在這樣的地方?看看你現在穿的衣服,看看你現在做的事情!你什麼時候過過這樣的日子啊?你現在不但穿著別人穿剩的舊衣服,還給其他孩子洗衣服,你看看你的樣子,已經完全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小青了!小青,回家吧,師母找不到你,天天都躲著哭,師傅也很生氣。你還是回去吧。就算那個人還活著那又怎樣?他記得你嗎?就算記得你,你們能在一起嗎?他的父母一直去你們家鬧,說是你害死他們兒子的,現在就算他們的兒子活著,也不會再同意你們在一起的。而且,師傅也不會同意的。小青,你別傻了,跟我回家吧!”
歐陽錦程的聲音很特別,我一聽就能聽出來。
他還是找到了這裏,也對,他找了這麼久,沒道理在得知她在孤兒院後還不過來找她。
我就這麼坐在床上,望著頭頂昏暗的天花板發呆。
歐陽錦程找過來了,那小泥巴呢?
把暈厥的我從馬路邊帶回來的是小泥巴嗎?
我記得他的聲音,那個人,一定是小泥巴吧!
可是現在小泥巴在哪裏呢?
他既然沒有陪在我的身邊,那不是也應該和沈若青在一起嗎?
我兀自遐想著,門外的爭論聲並未停歇。
“不管怎樣,我是不會走的。歐陽錦程,求你別再管我了好嗎?隻要你不告訴我爸我在哪裏,他就不會知道。你知道我這一年多來一直在找翼冰,我既然找到了他,就不會輕易放棄。我不管他記不記得我,不管以後我們能不能在一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這個情況,我根本不能丟下他。他的眼睛已經開始時不時地看不見了,我不能丟下他不管。何況,沈曉墨也在這裏。”
“沈曉墨?”歐陽錦程的聲音充滿了訝異。
沈曉墨?沈曉墨是誰?
我敞開思路,想了很久,腦子裏也沒有印象,這孤兒院裏還有個叫沈曉墨的孩子?然而,很快沈若青便解答了我的困惑。
上帝還在跟我們開玩笑,命運還沒有玩夠我們,所以才會讓我們知道,這世界上,悲哀是沒有止境的。
【四】
“姚曉墨就是四歲時走丟的小墨,我的妹妹。我看到了她剛來這裏時穿的衣服,還有媽媽親手給她做的小包。我也找姚媽媽問過了,姚媽媽說是在飛機場附近的那條大馬路邊看到小墨,帶她回來的。媽媽就是在飛機場弄丟了小墨。這個孤兒院太偏僻,所以爸爸從來沒想過要來這裏尋找,就像你沒有幫我找到在這裏待了一年的翼冰一樣。歐陽錦程,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比悲傷更悲傷的事嗎?那就是,你原本沉浸在一件讓你難過的事情中,可是你猛然間發現,其實自己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有人比你更可悲。”
我震驚地聽著這一切,之前的各種難受瞬間消失不見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心情繼續聽下去了。
“當我剛找到翼冰的時候,我看到失憶的他愛上了姚曉墨,心裏覺得難過,覺得自己很悲哀,空缺了一年,卻失去了我最愛的人。然而,當發現翼冰慢慢記起我,從一開始拒絕我的靠近,到後來適應我的存在,我的心開始快樂。就算在這狹小的孤兒院,就算跟姚曉墨住在一起,就算翼冰的心裏大部分裝著姚曉墨,就算我隻是他零星破碎的記憶,就算穿破衣服做雜事,我也覺得快樂。因為我知道,翼冰總有一天會將我記起,就算那時候他選擇的依舊是姚曉墨,也沒關係,最起碼他的回憶中有我。可是,當我在悲哀的同時,我沒有看到姚曉墨的一再退讓。她一直在把翼冰推向我這邊,她看我的眼神充滿愧疚,她甚至都不敢跟我對視,因為她覺得占著翼冰對不起我。有時候我也曾想過,我為翼冰而受傷,跟爸爸翻臉,拋下了一切,姚曉墨隻是照顧了失憶的翼冰一年,與我相比,她的確不該跟我爭翼冰,最起碼她四肢健全,就算沒有家人,她還有孤兒院這個大家庭。可是,你知道,我現在多討厭那時的自己。那個想要跟姚曉墨爭搶,等待著翼冰回到我身邊的我,那個曾覺得自己雙腿殘疾放棄一切很悲哀的我,現在看來有多討厭。在我們三個人這可笑的愛情中,最悲哀的那個人不是我,是小墨。她是我妹妹,她與我出生在同樣的家庭,可是就因為媽媽一時的疏忽,她整整過了與我完全不同的十三年人生。沒有漂亮的衣裳,沒有想吃就能吃得到的食物,沒有視她為掌上明珠的父母,甚至沒有朋友。姚媽媽告訴我,小墨一向很孤獨,這麼多年來,在孤兒院她隻有過一個叫太陽的朋友。可是,就連那個女孩,也在翼冰到來前因為先天性心髒病而去世了。如果不是翼冰的到來,小墨恐怕到現在都走不出失去唯一朋友的傷痛。對小墨來說,翼冰不僅僅是一個突然出現在她人生中的戀人,還是僅存的溫暖。”沈若青一邊說著,一邊吸了吸鼻子,像是強忍著讓自己不哭。
而一門之隔的我,雖然看不到沈若青說這番話的表情,但是我能猜到,她現在臉上一定是滿滿的心疼吧!
姐姐……
她是我的姐姐嗎……
原來,我也是有家人的嗎……
伸手一摸,我的臉上早已經潤濕一片。
可是,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門外的聲音繼續響了起來:“我和小墨是異卵雙胞胎,我比她早出生幾分鍾。從周歲抓鬮那天,我抓了媽媽的畫筆,小墨抓了爸爸的設計稿起,爸爸就明顯偏於疼愛小墨,而媽媽則偏於疼愛我。可是,當小墨遺失後,我連爸爸對她的那份愛都占了。即使爸爸對我很嚴厲,可是我知道,他心裏還是愛我的。在還未遇到翼冰的那十幾年,我過著與小墨完全相反的生活,我要什麼就有什麼,而小墨什麼都沒有。她甚至連上學都沒錢,還要自己想辦法籌錢交學費,最後弄得隻能去當旁聽生。一年多前,我失去翼冰,小墨遇到翼冰。可是他們還未相處多久,她一個還未成年的孩子就願意為了一個暫時遺失在孤兒院的少年,賤賣自己的設計作品,隻為籌錢給他治病。她遺傳了爸爸在服裝設計上的天賦,如果她沒有走丟的話,爸爸一定會很寵她,她也肯定會順利地得到爸爸的專業指導,成功地成為設計界的翹楚。姚媽媽說,小墨之所以想方設法要進逸飛也是為了翼冰,她想拿獎學金,想當設計師,想給翼冰治療眼睛。過去的一年,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可是比起小墨,最起碼我在意外發生前過得很幸福。而小墨,在遇到翼冰前的十六年,她的心一直是悲傷的,遇到翼冰的一年後,我的出現,又將她推回了那深淵。”
原來,所有的這些,她都打聽到了……
“歐陽錦程,其實我是最沒有資格悲傷的那一個,因為導致小墨遺失的那個罪魁禍首是我。如果那時不是我不懂事纏著媽媽跟我玩,媽媽就不會疏忽照看小墨,導致小墨在機場走丟,成為孤兒了。所以,我不能就這麼走了。要走的話,我也要帶小墨、翼冰一起走。翼冰的眼睛要治,而小墨也該回自己的家。”
最後,沈若青斬釘截鐵地說道。
原來,看似柔弱的她,強硬起來,是這樣容不得別人辯駁。
可是,回自己的家……
我一直以為孤兒院就是我唯一的家……
突如其來的真相差點將我擊倒,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沒有了思考的力氣。
太陽,你聽到了嗎?
那個女孩說,要帶我回自己的家……
她還說,我叫沈曉墨,是她四歲時走丟的妹妹……
我怎麼會是沈曉墨呢?
我是姚曉墨對不對?
我是姚曉墨!
我是孤兒院的姚曉墨,這十三年來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五】
“小墨,你醒了?”
沈若青推門進來,驚愕地看著坐在床上沉默的我,她的身後跟著我上午見過的歐陽錦程。
這兩個人,一個是突然出現在我跟小泥巴生活中的輪椅少女,一個是讓我不要再出現在逸飛學院的,我曾欺騙過的少年,突然因為剛才的那些話,一個變成了我的親姐姐,一個變成了我爸爸唯一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