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說才睡醒,三殿下信嗎?”
蘇扶臣點頭道:“信。”
語調溫柔卻異常堅定,聽得應歸顏怔在當場,室內沉默透著幾分尷尬。
應歸顏訕笑著反問道:“三殿下怎麼還沒睡?”
“心事煩愁,無心安睡。”蘇扶臣從隨身的行李中取出一隻精巧的方盒子遞給應歸顏。
應歸顏警覺心起,沒有立即去接,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原是帶著夜間安神催眠的香料,但對如今的孤而言已無甚用處。孤看小應將軍如今比初遇時疲色漸重,夜裏休息時點上一些,或許還能幫上一二。”蘇扶臣看來坦蕩。
應歸顏搖頭道:“我一個粗人,用不慣這麼精致的東西,聞著味兒鼻子還難受。三殿下好意,我心領了。”
蘇扶臣並未強求,將盒子收在袖中,道:“孤能向小應將軍保證,此次蜀國是真心誠意與陳國聯姻。孤親自送嫁,隻因心中不舍將來骨肉分離,也想盡作為兄長的最後一點責任,絕無其他不義之策。”
即便蘇扶臣這樣說,依舊難以消去應歸顏對他的猜測。
然而暖色的燭火中,蘇扶臣清俊容顏之上的堅毅神色像是洇入紙裏的墨,慢慢滲透進應歸顏心裏。
有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聲音在試圖說服應歸顏,可以嚐試著去相信眼前這個信誓旦旦的男子。
“我……”想要反駁的話到了嘴邊卻被應歸顏咽了回去。
蘇扶臣既然能做到表麵坦然,應歸顏也不想落個虛偽之名,懷疑就是懷疑,大方承認了也不見得是丟人的事,何況事關兩國關係,她多個心眼總是沒錯的。
又是一陣無聲的沉默,隻聽得窗外的風聲比方才烈了一些。
蘇扶臣走去窗下,打開窗縫,望著在被風吹亂的飛雪,喟歎道:“燕京的風還要大,總能吹得人睜不開眼。小應將軍,孤能請你幫個忙嗎?”
應歸顏看著窗口頎長的背影,任由室內燈燭如何溫柔,都無法染上他的一片衣角。
這一刻,她好像看見漫天迷亂的飛雪,在呼嘯的寒風中被拉扯著,風雪中唯獨站著蘇扶臣,遺世獨立,無論周遭環境如何惡劣,他都堅定地站在那裏,不曾退卻。
不見應歸顏回應,蘇扶臣以為她是在拒絕,心中雖然感遺憾落寞,卻也理解這陳國將軍的立場。
他關上窗,轉身看著應歸顏,坦然依舊。
應歸顏在他直白柔和的注視下回了神,恍惚間想起什麼,問道:“三殿下方才說什麼?要我幫忙?”
蘇扶臣被這一問弄得有些懵,反應之下才失笑道:“想請小應將軍在這一路上多看顧璿兒。孤知她明理,但少不得對孤這個送她遠嫁的始作俑者心有怨怪。孤亦無顏麵對她,所以想請小應將軍幫孤這個忙。”
蘇扶臣說得真摯,對蘇璿的愧疚,對送親人遠嫁這個決定的自責,都在他湧動的眼波中一一暴露,並非作假——
連年征戰已經給蜀國帶來重創,他主張蜀、陳修睦,是希望有時間調養生息,尋求更和平的強國之策。
這次和親實在他意料之外,但要他拒絕如此換得兩國和睦的條件,他總是心有不甘。
再加上蘇禮臣和淮王一改過去強硬的態度,他若放棄這次和親的機會,就是舍棄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立場,將來再也沒有底氣與主戰派據理力爭。
應歸顏不知蘇扶臣內心的複雜思緒,隻看他此時提及蘇璿時的關切,不由想起身在徽京的元清儒,她不免動了惻隱之心,道:“我受命護送公主入徽京,自然要處處照顧。否則等以後公主當了太子妃,想起我今日的怠慢,給我穿小鞋怎麼辦。”
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應歸顏不免就生出一絲親近之意,說話也活潑了幾分。
前頭說得一板一眼,末了卻開起了玩笑,蘇扶臣聽著又是發懵再轉而微笑,朝應歸顏拱手道:“謝過小應將軍。”
應歸顏回禮,抱拳道:“三殿下客氣,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說著,應歸顏轉身要走,卻在開門前轉身對蘇扶臣道:“以後既要骨肉分別,還要在乎什麼恩怨責怪,抓緊眼前還能相聚的時間才要緊。三殿下大可勇敢一些,那畢竟是你的親妹妹。”
應歸顏像是隻說了句閑話,卻在蘇扶臣心頭猛得一震。
他不禁挺直了脊梁,比方才更加鄭重,端端正正地向應歸顏行了大禮,道:“多謝小應將軍,孤知道了。”
蘇扶臣目送應歸顏離去,眼看著她開了門出去再關上,聽見她一句毫無防備的抱怨“冷死了”和凍得跺腳的聲音,不知已有笑意爬上自己嘴角。
心間有暖流淌著,竟是暖了蘇扶臣全身,絲毫感受不到應歸顏那句“冷死了”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