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2 / 2)

房中點著燭火,但怕打擾了他的清夢,所以光線也僅僅能讓人看得見附近罷了。

曖昧的光在眼前鋪展開,渙散了幾個時辰的神智還不能在一時間全部回籠,蘇扶臣下意識地猛吸了一口氣。

帶著暮春夜間微暖的空氣灌入肺腑的那一刻,蘇扶臣才覺得身體開始蘇醒,腦海中卻很快浮現出昏迷前看見的那一幕。

“秦卿……”蘇扶臣虛弱地喚道。

在一旁服侍的侍女見蘇扶臣醒來,立即去通知秦然。

秦然趕來時,蘇扶臣已在侍女的幫助下披衣坐了起來。

再一次和秦然麵對麵,看著眼前這個算得上是自己半個老師的朝中重臣,蘇扶臣油然而生一股難以克製的激動,顫抖著伸出手道:“秦……”

然而話音未落,喉口一股腥甜湧出。

秦然正要去叫大夫,卻被蘇扶臣拉住,聽他道:“孤與秦卿先說話……”

秦然取來帕子給蘇扶臣擦拭,坐在床邊道:“三殿下在陳國受苦了。”

蘇扶臣此時曲著右臂支著身,身體比坐著秦然矮了三分,左手攥緊了沾血的帕子,遲遲不敢抬頭,良久後才道:“是孤……是孤對不起蜀國……”

體力有所恢複之後,蘇扶臣的聲音不再與白日那樣喑啞且滿是氣聲,但他的嗓子受到影響,如今控製不好氣息,說話時顫得厲害,也啞得很。

秦然原以為是蘇扶臣依舊虛弱,正要去扶他,這才發現蘇扶臣竟在極力克製身體的顫動。

此時,秦然才聽見那從蘇扶臣唇齒間逸出的輕微嗚咽。

秦然道:“三殿下,人回來了就好。”

蘇扶臣仍那樣支著身子,悔恨道:“此去陳國,隻得孤一人回來……同行的同僚都還在徽京……璿兒……璿兒她……”

葉長臻救他出宮那晚,原本說好了會帶蘇璿來與他會和,讓他們兄妹一起離開陳國。但他才到宮門口時就發現葉長臻的神情不對,隻是葉長臻不肯與他細說,他也怕耽誤時間便先離開了皇宮,到徽京城外暫時安置。

可等到第二日黎明,他依舊沒有等來蘇璿,甚至連葉長臻都沒見到,隻是和趕來的榮王府親信碰了麵,拿了一些行李就隻能匆匆離開。

他內心已經有了一個認定的結局,隻是他不敢想,怕深重的愧疚讓他失去回國的勇氣,從而再像曾經那樣白白做出犧牲。

一想到蘇璿應該已經遇害,蘇扶臣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愧疚,在秦然麵前失態地錘著身下的床,道:“是孤害了璿兒,還了那麼多人……是孤……”

說話間,又是一口濃血被嘔了出來,這一次,蘇扶臣無力地跌回床上。

秦然立即叫來大夫,一通人忙碌多時才重新安定下來。

看蘇扶臣情緒穩定下來,秦然道:“三殿下如今有何打算?”

蘇扶臣麵色蒼白,雖然整個人看來毫無光彩,但那目光尚且堅定,他看著秦然,道:“孤要回燕京向父皇請罪,孤拚盡全力,也要與陳\/軍力戰到底。”

蜀國朝廷內部爭論了這麼多年,盡管在蘇澈下令在邊境屯軍的那一刻就已經有了結果,但知道此時,秦然看著蘇扶臣,看他那一副溫潤眉眼下逐漸清晰的堅持,秦然知道了蜀國至此真正上下一心。

秦然長跪在床前,道:“三殿下過於操勞,而且體內中毒尚未清除,臣請三殿下暫且好好修養,臣派人會護送三殿下回燕京。”

蘇扶臣支起身道:“有勞秦卿代為穿書給父皇,但孤餘毒未清一時就別告與他知曉了。正值國難,孤不忍父皇再為這些事操心。”

秦然點頭,道:“臣謹遵三殿下旨意。”

蘇扶臣搖頭,道:“能遣得動秦卿的唯有父皇。孤實在沒有顏麵回去,隻能請秦卿為孤代筆,方才能消解父皇對孤的失望。”

“三殿下言重,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臣望三殿下今後與淮王能同心同德。”秦然道。

蘇扶臣過去在朝中主和,和以主戰為首的淮王蘇逸可謂水火不容,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蘇逸為難於他,但事到如今,秦然這樣說,還是在提醒蘇扶臣,等回了燕京還需對蘇逸多有忍讓,畢竟從事實看,還是蘇逸不畏陳國,沒中葉齡安的軌跡。

蘇扶臣點頭道:“孤謹記秦卿叮囑,原也是孤思慮不周,不及皇叔慧眼明智。”

秦然至今都不認為時局如此,對錯隻絕對歸於哪一方,便沒有回應蘇扶臣的話,另道:“臣還有其他事辦,三殿下好生歇息。”

蘇扶臣目送秦然離開,重新躺下。

幽幽燭光裏,似有一道身影朦朦朧朧地出現,他即便看不清,也認定了那是誰。

然而今時今日,再想起她時,已無法體會過去那些莫名的歡喜,一想到往後長久的分別和彼此間無可調和的矛盾和對立,他無奈地合上雙眼,連歎息都變得那樣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