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的花圃一年四季開滿了鮮花。夏天的夜晚,全家人坐在院子裏,聽父親講那“long long ago”,大家屏息斂氣,靜靜等候一朵夜來香的開放,至今鼻端仍能清晰地嗅到那清冽悠遠的芬芳……
是的,我必須承認,我的童年是幸福的。
當我走過的地方越遠,當我所見過的人越多,我越加堅定地慶幸自己沒有生在任何一座大一統標準化的所謂“國際大都市”,慶幸自已生在貴州,不繁華、不富有但麵貌豐富、氣質獨特的城市。
故鄉的山水浸潤和熏染了我童年的記憶,以大自然無限的豐饒開啟了我幼小的愛美的心靈。這份原始的、古樸野注的美已浸人骨髓,宛如火種被鍵在血液裏,在此後長長的一生裏,每一顆火星的碰撞,“呼啦”一下便會冒出光來!
童年的際遇對於一個人心靈的成長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有這段幸福的童年生活墊底,就像在生命裏注入了某種達觀快樂的疫苗,此後的歲月中,不管遭逢了何等的困苦、挫折、災難和打擊,這棵疫苗都能將其慢慢化解、消融。童年的幸福和快樂總是會在黑暗裏指引你看到光明和希望!
人不輕狂枉少年
20世紀80年代在中國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年代。高考恢複,國門打開,被禁錮的各種思潮風起雲湧,整個社會都在為理想而燃燒。作為一個出生於70年代、成長於80年代的孩子,80年代的特征在我的生命裏留下了重重的不可磨滅的劃痕。重精神、重理想,是深受80年代影響的一代人共同的特征。
而90年代進人商品經濟的年代,物質的極度豐富和繁榮,讓物欲也極度膨脹。所以,成長於90年代的“80後”,更多地注重了物質的占有和物欲的張揚。這就是我們這代人在外貌上接近“80後”,在精神品質方麵卻更接近於“60後”甚至“50後”的原因之一。
80年代帶來思想的開放和覺醒,表現特征之一便為反叛。著名朦朧詩代表人物北島的《我不相信》就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
對於這一群“我不相信”的年輕人,現在可能有了更多的詞彙去表現:另類、先鋒、叛逆、前衛……當時隻有一個詞彙——“憤青”(“憤怒青年”)。
我,就是中學校園一小“憤青”。
我的小學時代是風光無限的。
三年級之前,同學們連小人書都讀不懂,我已經能夠啃讀《紅樓夢》《西廂記》,每到上音樂課、美術課,沒有多少藝術細胞的小學老師黔驢技窮,便把我叫到講台上講故事。白雪公主小人魚,西湖傳說長白山人參的故事……信手拈來,記不全就隨口胡編,從沒有人能夠聽出破綻。不管老師講一個什麼問題,我總是在第一時間裏明白過來,看到周圍同學還在冥思苦想,百思不得其解,我便不耐煩地在発子上扭動著身子,不屑地暗自嘀咕:笨!真笨!
在我的家庭,從來沒有孩子因為相貌而受到過讚美。父母不是覺得我們長得不漂亮,而是根本沒有覺得相貌的美醜對於一個人有什麼重要,他們要求孩子人品高尚、努力上進、富有才華並能為社會做出貢獻,所以盡管哥哥抱怨因為從小營養不良,導致他未能成長為高大威猛、玉樹臨風的美男,可他是父母的驕傲,也一直是我和姐姐的偶像和榜樣。因為他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全校冠軍,而且順利地考上了中國第一名校。在這樣的家庭裏,一個女孩因為美貌和風騷而引人注目是遭受輕視和不屑的。
少年的我,有的人認為漂亮,有的人認為還可以,有的人認為不過爾爾。我並不十分介意自己的相貌,而是迫不及待地炫耀著自已的聰明。
我最厭惡的是那些簡單機械毫無創意的工作,就像烙一張餅,五分鍾學會,然後一輩子重複重複。我希望自已的一生豐富多彩,充滿驚喜與情趣。我是如此貪心,希望把每一種生活都體驗一下,把每一種滋味都嚐一嚐,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想放棄。
所以我認為演員應該是一種比較好的職業,嚐試不同的角色,體驗不同的人生。別人一輩子的故事,演員幾個月就演完了,演員的一輩子相當於別人的幾輩子甚至幾十輩子,多麼豐富、多麼有意思。作家也不錯,用一支筆創造出一個世界,愛恨情仇,悲悲喜喜,全在作家的操縱和掌握中。每當他創造出一個人物,這個人物就代替他活了一次,紳士做得不耐煩了,就當個無賴;淑女寫得厭倦了,就創造一個瘋瘋癲癲的小燕子。總之,我要從事的職業,一定是與藝術有關的,受萬眾矚目的。我不能忍受的是平凡、平淡和平庸,那還不如死去。
雙魚座的孩子,性格中蘊含了極度矛盾的兩個方麵,恰如兩條魚,各執不同的方向。我的少年,一直是這樣一種撕裂的狀態。我困難地在傳統與叛逆中掙紮,在少年和少女間徘徊。青春的麵孔,寫滿了困惑與迷茫。
十七歲的我,總是穿著誇張豔麗的“華服”:天藍色的襯衫,大紅的超短裙褲,或是一襲純白的長裙,攔腰係一條軟帶,寬大的水袖飄飄欲仙,還有紫色的高腰短夾克,配同色的西褲……十七歲的年紀,最拒絕的就是平庸,沒個性毋寧死。
所以,我自己和自己征戰,自己和自己較勁。明明一心想做個大美女,卻刻意想模糊性別的界限,反感“少女”的稱謂而自稱“少年”,與男同學稱兄道弟,給哥哥寫信時落款為“三弟”。天生喜好熱鬧,內裏熾烈如火,卻偏偏在人多的場合刻意獨處一隅,冷眼抱臂作壁上觀,生生營造一番“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樵悴”的意境。在一些正式或非正式的辯論場合,我每每舌戰群儒,冒出諸多“先鋒言論”,言必稱薩特、尼采、柏拉圖,唬得同學們一愣一愣的,再無人敢招惹。
可以想象一個自己和自已較勁的人,她必定不是一個溫柔淑女,雖然她有淑女的麵孔和身材,可因為較勁而麵孔扭曲著,必定沒有美感。至少不是可愛的。從內心而言,我希望成為一個受歡迎的人,可形式上,我像一隻小刺蝟,渾身的刺支棱著,張牙舞爪,哪裏有人敢接近。
十七歲的我,十分孤獨。
我渴望擁有一個同性的友誼,渴望有一個死心塌地無話不談的小姐妹,如今俗稱“閨蜜”。我以為兩個人的世界便可以抵禦外界一切的風雨。我總是對班上某一位女孩子心儀,把心愛的物品送給她,餓著肚子省下早餐錢請她吃東西,明明同在一間教室卻巴巴地寫了信跑到郵局去投遞,然後看著她從生活委員的手中接過信,眉毛驚詩地一挑。我的巴結討好雖然能取得一些短期效應,最後卻總是遭遇挫敗。我像一個笨拙的追求者,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我羨慕那些女孩,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我常肌在窗口,麵無表情地望著那些手拉手的女孩,共同吃著一個麵包,或是咬耳朵說著悄悄話,內心裏充滿了羨慕。
後來有同學告訴我:“汪洋你那時多麼清高啊!總是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高深莫測的形象,對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屑一顧!”這是多麼天大的誤會呀!我是那麼渴望得到同性的友誼,可我不知道怎麼融人,我覺得她們的周圍都有一層銅牆鐵壁,將我隔除在外。雖然也有女孩走近我,但卻不能長久和忠實,她們總是很快又有了其他的女伴兒,令我的內心充滿了失落感和挫敗感。
以至於在我此後的一生裏,總是頑強地尋找忠實又執著的感情,我想不管他人如何,哪怕一無是處,我隻需要他對我完全徹底的忠實,他的情感世界隻能有我一個人,這就夠了!我害怕分享。這就是少年的孤獨造成的情感饑渴,後遺症是不自信和不自信帶來的對一個人完全占有的欲望。
一個女孩如果有十分優點,而她顯露了五分,在所有人眼中,她一定非常優秀又有親和力,人見人愛。如果她顯露了八分,則會遭受同性的嫉妒和厭惡,淪為不受歡迎的人。如果她不懂節製,竟然把聰明展露個十足,則會男女共憤,群起而攻之。
不幸的是,少年的我就是一個不懂得含蓄與節製的人。所以,我不但沒有十分要好的女伴兒,連男同學也對我敬而遠之。
十七歲的我,就這樣背著一個髒兮兮的軍用黃書包,包帶兒老長老長,在膝蓋彎兒一搭一搭,一副特立獨行的桀驁模樣。為了顯得深沉和憂鬱,我緊繃著小臉,刻意裝出無所謂的清高和漠然,可我的眼睛卻燃燒著狂想和激情。
未來像一個七彩斑斕的萬花筒,閃爍著無與倫比的耀眼的光芒。裏麵有著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精彩和新奇!少年的我已經按捺不住自已的衝動,想越過中學的障礙,縱身一跳,投人未來!
未來是不可知的,可知的是一定比現在更豐富、更精彩、更富有情趣。十七歲的我,有什麼理由不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