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為病中的女兒斷絕輕生念頭(2 / 3)

恒溫箱的邊上有一個小孔,我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進去,把食指輕輕地放在嬰兒的掌心,她立即握手成拳,把我的手指緊緊地攥在手中。像被電擊一般,一種巨大的狂喜從指尖遍及全身,我不由輕輕地戰栗起來!

我不相信她會有殘疾,我不相信她會有生命危險,我不相信她會有任何問題。這是我的孩子,我要把她抱回家!我要把她養大!

我心中隻堅定地閃現這一個念頭,簡單而執著。我隻遺憾她沒有睜開眼睛看看她不稱職的媽媽,可就這樣,我已經喜出望外,心滿意足。

曾經,我如此質疑生命存在的意義,為生命所承受的萬般壓力和苦楚感傷。如今,我的女兒用她稚弱而頑強的生命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生命存在之意義就在於在重壓麵前所表現出的堅韌與無畏。人隻有在生與死的考驗麵前,在痛苦和災難麵前才能接觸和感受到生活的本質和重心,才能真正領悟到生命存在的意義。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隻有在重壓之下仍堅忍不拔的生命才能迸發出奪目的光彩。

所以,我的女兒,她怎麼能不為自已而感到驕傲和自豪?所以她眉宇舒展,神態自如,所以她麵對她的“死刑宣判”,隱隱透出不屑一顧的高貴之色!

半個月後,我們終於把瘦弱得像一張紙片兒的小女兒從醫院裏抱回了家,出生時五斤八兩的女兒,出院時還不滿五斤。

“吃”是所有動物的第一本能,連吃都不會的動物在自然界基本就喪失了生存的能力。可我的孩子,這孱弱嬌嫩的生命,弱得竟然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用一支滴管一點點把奶擠到她嘴裏。三個月了還沒有剛滿月的孩子個兒大。每次體檢我們都因孩子身高體重嚴重不足而遭到醫生的大聲訓斥。

看著孩子麵黃肌瘦的可憐樣兒,我苦澀沉重,心如刀絞。想自己從小天資過人,處處領先,沒想到自己的孩子生下來就處處不如人,連最起碼的健康都沒有。我發誓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把孩子喂得像小豬一樣白白胖胖。

在全家艱苦卓絕的努力下,女兒日漸“長勢喜人”,尤其是添加了輔食之後。她似乎天生對奶不感興趣,而對肉類食物興致盎然。尤其是海鮮,每天用蝦當飯吃,用果汁當水喝,一來二去,竟催得小臉麵如滿月,且是布滿了晚霞紅的滿月。

沒有人敢相信,這個滿臉高原紅的健壯丫頭竟就是數月前那氣若遊絲,抱在手裏如同一張紙片兒,弱得甚至連奶都不會吃的小可憐兒!當時我們一門心思發誓要將她養成一隻“小胖豬”,如今這願望似乎已然實現!隻是她動作發育遲緩,別的孩子一個月就豎起脖子,她要三個月,別的孩子五六個月就能扶著站起來,如今她個月了腿還軟軟的。

不過,女兒真的是一個“不一般”的孩子,各個方麵都與別的孩子不一樣。她很少哭,剛生下來是因為哭不出來,後來她具備了“哭的能力”,也同樣很少哭。別的孩子醒了以後,通常以哭聲來提醒大人注意,她卻不,醒來後總是一個人安靜地望著天花板“沉思”,如果時間長了還沒人理會,她便會“呀——呀”地叫幾聲,見到人過去,便會露出開心的笑盾。

人的眼淚和啼哭都是有限的,有一個總量的限製。就如同我剛結婚的時候流過太多的眼淚,以至於現在很少哭一樣,我不知道數月後我的孩子,會成天從早哭到晚,哭盡了她童年所有的眼淚。

總之,女兒就像一個安琪兒,總是懂事地盡量不給大人增添額外的負擔和麻煩。雖然她實際上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嬰兒都難帶千萬倍,幾乎讓整個家庭支離破碎,人仰馬翻,但是,這些都不是她主觀可以控製的。

所以,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她一點兒不任性,一點兒不無理取鬧,乖得令人心疼,乖得令人不相信她是一個剛剛出生幾個月的孩子。

有時候,看著她清澈明淨的眼睛,我感覺她深沉睿智,洞察明晰,世間萬事萬物均了然於胸。這個時候,我會想起病中的父親,他的眼睛。醫生都說植物人沒有任何思維,我卻堅信父親什麼都懂,他的眼睛那般慈愛悲憫,洞悉一切,隻是不能用言語表達。其實,或許在他即將離開人世去往另一個世界時,他是最有智慧的,那是一種人類所不具有的力量,來自天國。

我相信嬰兒也有這種通曉世界的能力,這是與生俱來的,而當他學會走路說話,凡俗的塵埃沾染到他身上,這種能力就會喪失。

所以,我麵對女兒的眼睛,會感覺到對生命深深的敬畏!

這一天,春光明媚,我去一個鄉下采訪,看著滿目金黃的油菜花,呼吸著農村清新的空氣,頓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我站在田埂上,看著寬闊的土地和延綿的大山,仿佛看見我的未來從這裏延伸,延伸到山外,延伸到我所期待的五彩繽紛的大千世界……

手機響了,孩子她爸驚慌失措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你在哪裏?還不趕快回來!女兒剛才去醫院做體檢,醫生說,她是腦癱,從此再也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

什麼??!!

家裏已亂成一團。孩子的奶奶啜泣著,語不成調地說,今天帶她去體檢,醫生看她八個月了還不會站立、不會翻身,又知道她剛生下來時重度窒息過,便建議我們去看專家門診,結果,專家說……她可能是腦癱……一輩子都是弱智,一輩子都會癱瘓在床,而且,已經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今後再也不會痊愈了……

我衝到了女兒的小床邊,這白白胖胖的小人兒正安靜地躺在小床上,看到我過來,展開了一個純真的毫無保留的笑容,看上去健康正常,像天使般的可愛!腦癱?她會是腦癱?!

我把求助電話打到了北京,好心的哥哥嫂嫂為我們安排妥去北京求醫的一切事宜,我們立即以最快速度趕到了北京。

北京,我魂牽夢縈的地方。

雖然我被逼從北京撤離,我的心卻留在了這裏。在夢裏,我無數次地來到北京,自由地呼吸著藝術的養分,像一株植物,在陽光下恣意地成長……

如今,我真的又來到這裏,沒想到,卻是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之下!

一到北京,我們直奔北京兒童醫院,給女兒做了一係列聞所未聞的檢查。

可憐的女兒,她總是用溫和而友好的態度來麵對世界,不管是餓了,醒了,需要尿尿了,她都不哭,而是用“叫”聲來提醒我們。隻要有人走近她身旁,她總是報以甜美的笑容。剛到醫院時,她也是如此,看到醫生、護士都甜蜜的笑。可是,當她發現一項項“酷刑”(這個詞絕對一點也不誇張不過分,那些檢査的苦楚就是成年人也難以承受)被強加到她身上,她哭了!那不是嬰兒撒嬌或任性的哭,而是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她不明白,她才八個月大,別的孩子哪怕被蚊子叮一下,或是有一點點感冒,大人也心疼萬分,小題大做地又跑醫院又抹藥。而她,卻被醫生護士毫不留情地往身上抽血紮針,扒開眼皮滴散瞳水檢査眼睛,掰開嘴將大鉗子伸進去檢查喉嚨……她被折騰得死去活來,而她的父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

幾天的勞苦奔波下來,所有的指標都正常。終於隻剩下最後一項:核磁共振。它會將女兒腦部的情況忠實地反映出來。如果正常,那就說明女兒沒有問題,高高興興、安安心心地回家休養,反之,則說明,她的大腦的確有問題。

我抱著女兒在大廳裏等待核磁共振的結果,這是最後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檢査!它的結果,將判斷出女兒的凶吉,女兒一生的命運就寄托在這幾張圖片及幾行短短的文字裏了。

這一段時間的檢查情況讓我感覺樂觀,我直覺地判定結果一定沒問題。這就證明此行不過是一場虛驚,明天我們即可打道回府,女兒的苦刑也可到此結束。我們會發現,天還是那麼藍、樹還是那麼綠,生活還是那樣的安寧和美麗!我甚至發誓要原諒孩子她爸所有的過失,不再對他有任何要求,也不再爭吵,我們會含著眼淚,嘲笑著對方的大驚小怪,杞人憂天……

可是,我的手仍在顫抖,我的心跳得“評評”的,仿佛要蹦出胸膛。我希望結果馬上出來,好盡快結束這份等待的煎熬。我希望結果永遠不要出來,怕殘酷的現實驚醒了我的美夢……

“XX!”醫生在窗口喊著。

我們立即跳起身來,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窗口。

醫生將一摞膠片和一張診斷書遞給我們,還沒來得及看,孩子她爸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正常嗎?有問題嗎?”

“不正常,腦白質軟化,是腦癱。”醫生的回答輕描淡寫地從窗口飄出,卻猶如一枚驚雷,在我和孩子她爸之間炸開!

腦白質軟化,腦癱……這些可怕的字眼像一根根利劍,“嗖嗖”地刺進我們的心窩!多日裏苦苦的期盼終成泡影!女兒,我們的女兒,她就這樣被判了極刑!

“會……會不會……檢査有誤?還,還能治嗎?”孩子她爸臉色煞白,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一般說來,腦白質軟化是不可逆的,終生都無法修複。當然”,醫生憐憫地看了我們一眼,“你們還是找專家看看片子,讓他下結論吧”。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孩子她爸失神地喃喃自語。我一語不發,隻覺兩腿發軟,連孩子都抱不住了。隻有女兒,還睜著一對無邪的大眼睛看著我們,渾不知噩運已經降臨!

我看著窗外,天空是鉛灰色的,太陽熾熱地從窗戶射進來,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熱度。孩子她爸還在絮絮叨叨地埋怨著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也不關心了。我仿佛失聰了。無所謂,我甚至希望地球在此時此刻發生一場大的災難,讓我繊子一起毀滅。就這樣沉沉睡去,再不要醒來……

聽說廣東有一家腦癱醫院對幼兒腦癱有特效,孩子她爸前去打前站,探個究竟。我和女兒留守在北京,等待消息。

兩天後,我抱著女兒,登上了前往深圳的飛機,準備轉車去往腦癱醫院。女兒一反安詳寧靜的常態,從候機開始便“哇哇”地啼哭,一秒鍾也不肯停歇。從出生到現在,女兒還從來沒有這樣地哭過,哪怕是做疼痛無比的檢査,她也僅僅是哭上幾分鍾,便即止歇。如今,她卻一刻不停地大聲哭泣,哭聲在小小的機艙裏回蕩,顯得驚天動地,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