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為病中的女兒斷絕輕生念頭(3 / 3)

周圍的人不堪其擾,紛紛側目而視,我從沒遭遇過這種局麵,又困窘又狼狽又心焦。空姐不停地過來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給她喂牛奶,喂果汁和礦泉水,她依然聲撕力竭地痛哭,我把女兒抱起來,在狹小的機艙過道上來回走動,試圖哄她人眠,她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哭得死去活來。我百般招數使盡,終於黔驢技窮。

鄰座的人終於不耐煩了,嘴裏嘀咕著“真討厭”,皺著眉移到了後麵的座位上。我摟著痛哭不已的女兒,束手無策。連日來的勞累、困倦和壓力突然間像浪潮般席卷了我!那一刻,我突然失去了要和這個世界爭鬥的信心和勇氣!我沒有力量去麵對女兒未來的渺不可知的命運,我感到自已是那樣的渺小無助……

女兒絕望的哭聲持續地在耳邊回蕩,我呆呆地望著機艙外逐漸黯淡的天空,突然產生了一種決絕的想法:如果我和女兒就這樣從機艙裏跳下去,在半空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該有多好!

是的,我們母女倆就這樣離開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遠離腦癱、弱智和醫院,也遠離歧視、痛苦和傷害,在另外一個世界裏,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該有多好!我的女兒,一定不會再這樣處處不如人,她一定健康活潑、聰明美麗……

在昏黃的機艙裏,一個八個月大的嬰兒一直在撕心裂肺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她年輕的母親,蓬頭垢麵,目光呆滯。她緊緊地摟著孩子,木然地望著窗外,隻希望窗戶上能有一個洞,讓她和她的孩子輕巧地從窗戶上跳下,就此一了百了,永無煩憂……

一下飛機,我們就住進了深圳市兒童醫院。

可憐的女兒,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在飛機上、汽車裏顛簸,既要承受北京令人窒息的高溫酷暑,又要承受各種檢査的嚴酷折磨,吃東西也不規律,往往是帶一瓶奶到外麵,什麼時候餓了就吸幾口。她才八個月大,本應是溫室裏的花朵,可為了求證自己的清白,就這樣走南闖北,顛沛流離。她終於承受不住了,高燒和腹瀉氣勢洶洶地襲擊了她。

三天後,孩子的體溫勉強降了下來。見孩子的情況基本穩定,孩子她爸決定立即趕往腦癱醫院。為了趕上六點半的早班車,我們倉促地辦理了出院手續,收拾了女兒的所有物品,便馬不停蹄地往車站跑。

氣喘籲籲地在大客車上坐定,我不經意地往車窗上一瞥,不由怔住了!車窗上的人影頭發蓬亂,胡亂地在腦後挽了一個髻,有很多散發淩亂地垂下來,麵上未經洗漱;睡痕猶存,看上去落魄而樵悴!

是的,早上因為時間倉促,也因為醫院裏沒有洗漱條件,我竟然從床上爬起就直接跑出來了!一身衣服在狹小的病床上翻滾了一夜,早已皺皺巴巴,仿佛剛從鹹菜壇中取出!

臉沒洗,牙沒刷,頭發沒梳,衣服沒換。實在沒想到,一向視容顏為生命的我,哪怕住院也要抹上胭脂口紅,保持良好形象的我居然會這樣邋遢、這樣狼狽,比一個賣菜的大姐、挑糞的農婦尚且不如!恐怕家鄉的人看到此時的我,打死也不會相信這就是屏幕上那個光鮮時尚的主持人!

我不由卷起嘴唇,自嘲地苦笑起來。

馬不停蹄地趕到腦癱醫院,走道裏已經擠滿了前來求醫的人群。我們帶了很多個包,什麼女兒的衣服、奶粉罐、奶瓶、喝水杯、尿不濕、核磁共振的圖片,以及零散的一些物品,林林總總,一字排開,竟然占據了半個走廊!

孩子她爸愕然地看著腳下的一堆雜貨,看看手裏病兮兮的孩子,再看看蓬頭垢麵、狀若女鬼的我,愣了半晌,才從口裏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他媽的,怎麼跟逃難一樣!

那一刻,我又想哭又想笑,隻覺這一句評語貼切不已!他媽的,跟逃難一樣!可不就是嗎?

我向單位請了長假,準備帶孩子踏上尋醫問藥的漫漫征程。此去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至一輩子,都是沒準兒的事。電視夢想灰飛煙滅不說,或許我從此就將永遠地離開工作崗位,離開社會大舞台,在孩子的病榻旁輾轉一生。

另一個嚴峻的問題是,錢!孩子的治療費用,每年至少要花費十幾萬元,而當時的我,全部積蓄加起來都不夠十萬元,還不夠一年的治療費用!我前所未有地意識到金錢的可貴。如今,錢就是孩子的前途!就是孩子的希望!

但是,就算有了足夠多的錢,“腦癱”也是無法醫治的,無非是通過物理刺激,學會一些簡單的生活自理能力。無論我們母女多麼努力,她將永遠是弱勢群體裏最弱的一員,未來迎接她的,隻能是無休無止的歧視、偏見、冷漠、傷害……

那個仲夏的夜晚,我像一個喝醉酒的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馬路上。一輛汽車“嗖”一下奔過來,險些撞到了我身上!我呆呆地望著汽車的尾塵,突然想:如果自已沒有下意識地一躲,而是往車身上輕輕地一偏……這個念頭一經升起,便無可遏製。

是的,當生的愉悅不複存在,死亡便會以絕美的姿態誘惑你!

我清晰地看見了死神神秘莫測的微笑,這股巨大的力量牽引著我,要向它走去……在這生死抉擇的一瞬,孩子純真的小臉猛然浮現腦海,盡管她還不會說話,我卻仿佛看見她揮舞著小胳膊,淒厲地哭喊著:媽媽!媽媽!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啊……

我猛然一驚!是的,我不能走!不能走!我頹然退回到人行道上,冷汗涔涔!任性的、了無牽掛的走是奢侈的,我沒有這個權利。生命不再隻屬於我自己,還有更弱小的生命在依賴著我。我可以放棄生命,卻不能放棄責任和牽掛!我要用自已柔弱的身軀,為我可憐的孩子支撐起一片天!

這是我在孩子患病後,第二次想到自殺。我慶幸自己在生死抉擇的關頭,勇敢地選擇了堅強,是的,我不能當生命的逃兵,不能被厄運打倒和擊潰!

父親的病,讓我從孩子成為大人;女兒的坎坷,讓我從女孩變為女人。這是上天對我的曆練和考驗。由此,我拋卻了骨子裏固有的虛榮和輕飄,軟弱和嬌氣,不再為風花雪月的“小資情調”矯情地作態流淚,尋死覓活,而是在人生的大風雨麵前,挺直了脊梁,努力頑強地做人。

被診斷為“腦癱”的女兒出現了奇跡

幾個月裏,我抱著孩子轉戰南北,耗光了幾乎所有的積蓄,全國各地東奔西顛,每晚靠大劑量的安定勉強人睡,鏡中的我,如伍子胥般,看見頭發根根變白。

我常自嘲是“小人常戚戚”,不乏“對花落淚,對月傷懷”的矯情。

然而,退到了人生的懸崖絕壁,反而激發了我骨子裏不服輸、不認命的特性。

事情已到達最壞的地步,我隻有往好處想。孩子固然多災多難,但隻要生命在,就有希望!退一萬步講,藤她將一輩子躺在病床上,就算我將為她絲理想、事業,青春及一切,但是,至少我們母女的感情會在這種相依為命的境遇中得以升華。

她的一生將緊緊依賴著我,不會像別家的女兒那樣長大成人便展翅飛去。一個母親,終身有女兒陪伴身邊,不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嗎?總之,隻要努力,我想還是能想出辦法為自已和女兒掙出一份生活的。

日子沒有指望,熬!生活艱難困苦,拚!一句話,無論如何難,都得活著!

驚懼、惶恐、絕望之心漸漸平複。我接受了現實的殘酷,對未來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命運的百轉千回,跌宕起伏,有時實在讓我無言以對。人生之戲劇性,在我身上體現得如此洶湧,以至於如果把我的經曆不加任何修飾就編成小說或電影,過多的波折和奇跡堆積,會顯得太“不真實”!

可是,真實的命運就是如此,從出生伊始便不肯讓我消停。人生之大起大落,真個是在鹽水裏泡三次,烈火上焚三次,不把我折騰得死去活來,體無完膚就不肯罷休!在人生的舞台上,我忍辱負重,一退再退,命運卻繼續圍追堵截,一再地展露浄獰麵容,不依不饒。

當我已接受了既定的噩運,已經積蓄了全身的力量,準備和孩子一起同“腦癱”這個惡魔打一場生死戰時,醫院新做的核磁共振卻清楚地顯示,影像均勻正常,孩子的腦子沒有任何問題!也就是說,關於“腦癱”雲雲,竟然完全就是一個誤會!

就像一個被判了無期徒刑的人,突然間被宣布無罪釋放!一切的痛苦和絕望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奇跡!你相信奇跡嗎?

年少的時候,我們都相信和期待過奇跡,然而,現實的冰冷和無情卻一點點泯滅了我們眸子裏夢想的光輝。尤其父親成植物人後,我每天給他讀書,和他說話,幻想他能夠聽見我的呼喚,蘇醒過來!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父親的離去終於讓我絕望,讓我以為奇跡隻會出現在電影裏小說中,是杜撰的美麗的夢!

然而,如今,我終於明白,奇跡就像天山上的雪蓮,因為其聖潔高貴,隻有最虔誠、最執著的人才有緣看到它。所以,不要因為沒有看見便否定它的存在,隻要我們保持一顆安寧幹淨的心,隻要我們不被噩運所擊垮,我們執著、我們努力,就有可能看到奇跡的光輝!

如今的女兒能說能唱,能職能跳,情商之高,令所有人為之驚歎。到美國後,美國專家為她做了專業的精準的檢査,恭喜我說,剛滿六歲的女兒,智商已經超過了八歲的孩子!她上了小學一年級後,學習成績每每在全班名列榜首!

也許,我的孩子和她的母親一樣,命定要接受生活的狂風暴雨的洗禮,無法像大多數人那樣,四平八穩地過一生。但是,在絕境的重壓下不屈服的生命才更能迸發炫目的光彩!我不能預設女兒的未來會怎樣,可以肯定的是,她比她的母親更早地接受了厄運的打擊和磨煉,她的人生一定比她的母親更燦爛輝煌!

人生的懸崖絕壁,也許大多數人一生都不會遭遇到,但是,絕境真正來臨時,千萬不要被它摧毀了意誌!就算被生活壓碎了骨架,也要哭泣著,四下裏找尋著,把散了架的骨頭一塊塊找回來,重新拚接成一個看起來完整嶄新的自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向生活妥協低頭!

以死亡作底線,回想生之愉悅,於是會發現,自己擁有的東西其實很多。生活中的快樂其實很多,死亡是黑暗的,生卻是五彩斑斕絢麗多姿的。我還活著,這多麼美好!我要鼓足勇氣,勇敢麵對每一天,努力享受每一天。絕境中自救,隻要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