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六年以來,第一次寫美國的文字。這也是六年以來,第一次寫純文學作品。“瓶頸”突破,神清氣明。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文字正在漸漸接近著自己內心裏那個更高的標準,有一段時間,確確實實,像是寫醉了,走在小區裏,都覺得深一腳淺一腳的,想起某些段落和篇章,嘴角無端地現出笑意。
毫無疑問,《洋嫁》是我目前為止最重要的作品,或者說,是我作為真正意義上的作家而言的第一部作品,從前出的幾本書都隻能算作練筆和習作。然而,這本書對我的影響卻不僅如此,或者說,它在藝術層麵對我的影響遠不如在生活上對我的損傷來得猛烈。它像一把利刃,再次把我的生活與從前切割。當我在寫作的大道上越奔越遠,不知不覺中,我已經遠離了從前的生活,的的確確,除了寫作一無所有。寫作幾乎讓我失去了整個的世界,又掙紮著重新去獲取新的世界。雖然,這一切翻天覆地的變化主要都發生於內心,對外界而言,我還是我,完整如初。
《洋嫁》的緣起,始於一場聚會。2006年,我有幸在網上被著名的北京紫禁城影業公司選為第一批“簽約編劇”,隨後受命去創作一個命題作文——小劇本《大難夫妻》。由於時間緊迫,這個劇本寫作僅僅曆時半個月,完成後受到張總及公司的強烈好評,因為是一個悲情故事,張總說,他拿給公司上上下下十幾個中年婦女看了(這是電視劇的主要收視人群),每個人都看哭了。這就達到了目的。
劇本很快投入拍攝,有一天張總帶我去探班,我遇到了導演、製片人、演職人員上上下下一致的奢侈的讚美。我表麵鎮靜,而內心狂瀾湧動,幾乎真的以為自己是編劇的天才。遺憾的是,成片以後,我卻覺得與自己的預期相去甚遠。誠然,這是一個小投資的電視短劇,各方麵都不很到位。當張總問到我的意見時,我毫不客氣地挑了一大堆毛病。一向寬容有加的張總都有點不悅了,說:“你怎麼全看到不好的,怎麼就不能看到點兒好的?”
後來,我看到邱華棟寫一個女作家的短篇小說,說她具備各方天賦,在寫作、演唱、演藝等諸方麵都同步得到發展,讓人驚歎。結果,她太得意太輕狂了,輕易地惹翻了所有合作者,一夜之間,所有的機會全都離她而去,計劃中的輝煌一樣沒有實現,她反而陷人抑鬱和反複自殺的泥淖。老邱總結說,這個姑娘,她太不懂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
這個故事寫的肯定不是我,我甚至有點猜到他是在說誰,但是,那句總結的話卻讓我渾身一顫。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和那個姑娘一樣,“太不懂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好比打麻將時,拿了一手好牌,便揚揚得意開始“報聽”(麻將術語,等於是當眾宣布自已馬上要和牌了,結果三個人齊心協力對付你,如果不是手氣好得登峰造極,很可能便自高處跌落,落花流水)。
我雖不至於像那個姑娘一樣,陷入抑鬱和反複自殺的泥淖,但因為輕狂自滿喪失了多少機會,自己也數不清。就像那天審片時我發表的那番宏論,至今想起來仍感覺羞愧。好在張總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也沒過多計較我的態度,仍然繼續給我機會,又創作了三十集電視連續劇《生命驛站》的劇本,大綱剛完成,美國的簽證下來,我便去了美國,劇本又中斷了。
據一位同時認識張總也認識我的大姐說,那段時間張總遍尋汪洋不得,急得不行,隻得換人。如今張總早已是中國電影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去大屏幕看電影,國產大片裏十部中有六七部是出自張總的策劃。至今那位大姐提起此事仍遺憾不已,說我當初要是不出國,在張總的指導和提攜下,如今恐怕也會做出幾部像樣的影視劇,名利雙收,而不是如今這副倒紅不紫的“屌絲”模樣。
如果的事,都是些不能實現的假設。總之,幾年之後,也就是2010年的秋天,張總得知我在國內,便再次邀請我參與一個劇本的討論。席間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就是當下中國真正是強大了,中國人走出國門,不管是英國、美國還是別的什麼國家,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驚訝和失望,遠不如宣傳和想象中那般繁華、先進、美妙,很多方麵甚至遠遠不如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