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又一次,戳了人家的心窩窩。
生活不易,寫作更難。我們嬌嫩嫩的心窩窩呀,哪裏還禁得住你這樣來戳?
於是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憋著一點點自釀的醋水,我細讀了汪洋這部“翻身之作”。汪洋當然也希望我來讀。她知道我認真、公允,更想知道讀完之後我對她的看法如何?一陶潛有詩雲:“人亦有言,日月於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意思是:我想把我生命中的一切都一點一滴告訴你,可是,歲月如梭,機會轉瞬即逝,我要怎樣才可以讓你知道?有辦法的,身為作家,讓人“知道”的不二法門就是作品,絕不會是衣裳。
《洋嫁》說的是一個32歲的大陸女主持人謝橋通過婚介去到美國“謀愛”的故事。如果說《北京人在紐約》表現的是一種國人對美國的仰慕之情,《洋嫁》處處反映的卻是對美國的一種審視之意。傳說中那個富裕文明、高度發達的國度中,華人與白人、華人與華人之間好比油水之不融。文化的隔膜、種族的差異,根深蒂固地橫亙在那裏,讓華人們謀生艱難、謀愛渺茫、謀前途無望,甚至連退回去歸國亦沒有了可能。總之,國人以為一跤跌到幸福坑裏的“洋嫁”,其實質就是這些女子從此過著的是一種“無從依附、無從撒嬌、無從傾訴、無從哭泣”的淒涼艱辛歲月。
因此說,世間“洋嫁”,大都是悲劇。
汪洋,這表麵看似繁花似錦的女子,原來也是個滿懷悲劇意識的人。她的筆下,天地無情、生死無情,她最渴盼的情愛最終亦無情。
有了這些充滿了真實感與破碎感的情節之後,這個小說完成了情色之上的人生感懷一千紅一窟,萬豔同悲,美國夢中沒有一個人能過上真正的幸福生活!她們想象中的愛情與美好,猶如戈多,永不到來。
繁華中看到荒涼,勝景中發現沒落,汪洋似乎總是在用瞬間留存的微妙情緒來處理場景。看到最後,你會發現,《洋嫁》是一部有複雜聲音的作品,愉悅、歡喜和悲憫、批判混合在一起,縱橫交錯:純淨和蕪雜、反諷和熱愛、眷戀和審視、優美和肮髒、刹那和永恒、女人的純美懷想與負心之人的冷酷自私都完整而共時地在這部作品中呈現出來。
借由《洋嫁》,汪洋寫彼岸時寫此在,寫生時寫死,寫家鄉時寫異鄉,寫繁華時寫悲涼,更或者是寫他人時寫自已。要說小說有什麼意義,我覺得所謂意義就在於此。
掩卷之後,我,作為汪洋的同學,默默在想:汪洋素日如此的華衣麗服之下,焉知沒有一份生之沉重?必然是有的。那麼,我們這些以往嫌她過於招搖的人們,是不是真的該換一種眼光看待她?隻要她自已喜歡,她想怎麼穿就怎麼穿唄,我們憑什麼要側目、要不安?我們又憑什麼斷定,一個作家“應該”怎麼穿怎麼戴?而若是因為一個作家的穿戴就把人家進行歸類,那不是可笑至極嗎?
讓我們都寬容、再寬容一些吧。
因為,謀生不易,謀愛更難。《洋嫁》裏有我們每一個出生於小地方、普通家庭的70後女子,在這個利欲時代一步步成長的蹤影。誰沒有過對“東風夜放花千樹”的渴望?卻不知怎的,70後似乎從來沒有過“鳳簫聲動,玉壺光轉”的盛世風流,一轉眼就已經是“被吹落,星如雨”。
我們的青春別無居處,我們的愛情別無居處。隻有汪洋,看盡荼靡花事了,卻不打算就這樣讓青春收梢。她用她的華衣美服和魅惑文字,攜帶著自己的肉身,在此岸與彼岸間舞蹈,如一隻嬌俏的靈貓。
(張毅靜:中國當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