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血玉扣,最關情(2 / 3)

隻那時未及細想,此刻細細想來,應是這些有頭臉的商人不好做野蠻事,又怕威嚇不住她,才叫了那些家庭作坊的家主來此,怕是早已被灌輸很多於她不利的言論,積了一肚子憤恨之火,隻待這邊下個什麼暗號,那閑在大街上的十餘人便即刻湧上來圍困她。

聽了方少泉的話,與會十餘人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想來又要發起一輪攻勢,令她率先提價,引著日本商會也把價格提上去。這些有頭臉的人物顧忌身份,倒不足為懼,反而是外麵那些家主,不知情急下會做出什麼糊塗事。雖蘇葉和杜衡都等在外麵,卻也架不住他們人多勢眾。昨夜,錦笙為以防萬一給趙立銘打過招呼,但是趙立銘最不願惹事上身,諳熟明哲保身之道。如今盧柏淩不在,趙立銘對她的態度也轉了彎,嘴上應得利索,怕隻是打了官腔。

錦笙大而圓的雙眸滴溜轉動在他們臉上,肌膚感到血玉的冰冷,連她臉上笑意亦給冰住。她冷笑道:“我不光牙尖嘴利,還心狠手辣呢。欺我者,不管中國人還是洋人,陰招、陽招我都會使。誰若是敢陰到我頭上,就別怪我林錦笙不留情麵十倍奉還!”

這話是看著方少泉說的,旋即看向秦會長和鄭副會長,臉上笑意轉為精靈討喜,話風亦轉,恭謹道:“趙省長和穆少帥是比賽館的公證人,《晨鍾報》的主編也一直很關注比賽館的情況,晚侄肩負重擔,就不陪各位叔伯在這裏喝茶了。晚侄口無遮攔,方才言語上多有得罪,今日僅以茶代酒,先敬叔伯們一杯。待比賽館有結果後,晚侄親自登門奉酒賠罪!”寡不敵眾,錦笙隻得腳底抹油快快跑路。待回去給趙立銘施壓,借了警察壯威,再與這些人歪纏。

方少泉從範嶽那裏聽說是錦笙想的招,把與日本人合資建廠的中國人發表在報紙上。他被夾槍帶棒地罵那麼多次,早已對錦笙非常惱怒。他銀錢來源並不全靠絲綢,因此對絲綢行業的動蕩曆來不予關心,今兒來參加晨會的目的也與旁人不同,隻是想找機會在南地有頭臉的絲綢商人跟前羞辱林家五少爺。此番抓住錦笙話語,在錦笙飲茶時,慢悠悠陰笑道:“陰陽人教養出來的兒子,自然陰招陽招都會使。”

錦笙口含茶水微怔,強壓下怒氣,厲色看向方少泉:“我不與漢奸一般見識!各位叔伯,晚侄先行一步。”說完也不理秦會長的挽留之詞,起身就走。

方少泉衝著錦笙的背影高聲道:“漢奸比太監全乎,什麼時候想回頭,又是鐵骨錚錚的漢子一條。就算是半個太監,那玩意壞了也回不了頭當漢子!”錦笙停住腳步,回頭喝道:“方少泉,就事論事!別陰陽怪氣地罵來罵去!”方少泉道:“我陰陽怪氣?你林五少在燕平捧楊靈均,楊靈均半點好臉色都不給你,你還巴巴地往上湊,咱們倆誰更陰陽怪氣?你們爺倆是不是都沒那玩意兒?男不男女不女的陰陽怪物……”他痛快話還沒說完,錦笙操起近手的茶盞狠狠擲了過來,水沒幾滴,茶葉子撲他一臉,眼角也給茶蓋砸裂個口子,隨著瓷器的碎裂聲汩汩流血。

方少泉捂著傷口,益發惱羞成怒:“林錦笙,你爹娶妻那麼多年都不生養,找了妓女就生龍鳳胎,我看是借種吧!被土匪綁票就不能生養了,自己缺玩意兒還他娘的賴土匪!你們爺倆算什麼東西,還敢找人在報紙上罵老子!老子再是漢奸,也他娘的比太監強!”

錦笙扔完茶盞就要衝上去打方少泉,被就近座位的絲織廠老板拉住胳膊,多聽這幾句渾話,氣得眼睛通紅。秦會長一麵讓人拉牢錦笙,一麵低聲勸方少泉,這是在商議正事,就事論事,不可說些辱人父母的話。

然而,方少泉惱羞成怒,又見錦笙被人拉住不得近身,言語上更醃臢了許多。錦笙瞧得出,這些南地人表麵上是在寬慰自己,哪個心裏不是與方少泉一樣的想法。父親的名聲,母親的清白,令她已顧不得全身而退,近不得方少泉跟前,便衝門外高喊:“蘇葉、杜衡!”她晨起吊過嗓子,這一聲喊混著氣怒咳嗽,支離破碎地飄散到了屋舍外。

蘇葉、杜衡本就擔憂南地人欺負自家五少,模模糊糊地聽到一嗓子,立即踢門而入,錦笙吩咐道:“打方少泉!往死裏打!”蘇葉顧忌對方人多勢眾,怕鬧大了吃虧,遲疑片刻,杜衡卻撩著袖子,推搡開擋路人,跳到方少泉跟前左勾拳、右勾拳地一頓捶,外加腳踢。

方少泉帶的兩個隨從又豈是省油燈,無故都要欺壓人,聽到方少泉喊叫,即刻衝進來與杜衡蘇葉混打在一處。隻聽不斷的嘩啦啦聲,會議室內桌椅翻倒,杯碎茶流。

秦會長等人拉誰都拉不住,麵麵相覷著懊悔,悔不該讓方少泉參與其中,正事未談妥,反讓事情鬧到無法收場。

大街上的織戶家主聽見裏麵打起,也不明就裏地衝進來,因是秦會長喊來的,以為有秦會長撐腰,便尋著那三個江北小赤佬打。遂愈打愈亂,秦會長等人的喝止勸架聲也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打罵聲裏。

蘇葉護著錦笙跑到大街上時,錦笙的一隻胳膊已不知何時被何人扯脫臼,身上有好幾處疼,臉上也見了血。杜衡殿後也攔不住十餘壯漢,方少泉從門外拎根粗棍子在手,一棍子追著錦笙揮下去,蘇葉護住錦笙挨下那一棍子,卻把錦笙撲倒在街道上。

憑空裏三聲槍響,追出來的人霎時呆立住,惶惶然四顧。昏厥的蘇葉壓在錦笙身上,錦笙脫臼的胳膊使不上力,一時間推不開蘇葉起不了身。疼痛裏,模糊望見汽車軍車行來,汽車未停妥就有人下來,其後的軍車也跳下好些持槍衛兵。

錦笙盯著那雙疾跑來的軍靴,軍靴揚起微微細塵,穆峻潭在一片細塵裏扶起她。她灰頭土臉地望著穆峻潭,因不知他為何而來,眸光神情滿是倔強戒備。不管方少泉是誰的大舅子,她打就打了,絕不會對任何人低頭服軟!

方少泉見穆峻潭領兵而來,雖已鼻青臉腫,氣焰卻囂張了數倍。拎著棍子擦著血要湊到錦笙和穆峻潭跟前,被葉執信伸臂攔住。

方才一陣混亂,現在眾人還保持著奇異陣列,心懷忐忑、不明就裏地望著近身的持槍衛兵。

穆峻潭神情漠然,雙眸卻充斥著怒氣,幫錦笙托胳膊時見她痛到眸泛水光,瞬間怒氣更甚了。錦笙不明他何意,與之四目相對,仍舊滿是敵意戒備。

鼻青臉腫的杜衡半扛著昏厥的蘇葉立在錦笙一旁,也是滿臉戒備地望著穆軍。

穆峻潭凝看著錦笙,那靈玉一般的臉龐上有灰土,有血痕,有對他的戒備與敵意。他心疼情動,手不由自主地抬至她臉頰旁,方顧忌到在場有數十人,於是背手轉身,把她護在身後。

“秦先生,你在咱們南地商界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縱著這些人打林五少,傳至北地,豈不要說咱們南地商人仗著人多勢眾欺負江北人?況且,打的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郎,倚老欺小,更要令南地商人蒙羞!”

穆峻潭雖勾了唇角,秦會長卻由他眼神裏感到徹骨惡寒,更因“倚老欺小”四字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極力穩住神色笑著回道:“穆少帥誤會了,絲綢同業會的宗旨之一是要整頓市價、矯正弊害、謀工商互利、維持公義,我等把林五少請過來,是想商榷一下各絲織品的價格。近日,南地的絲綢市場紊亂,隻有控製好價格起伏才能穩定市場。不然,我絲綢同業會的幾百家家庭作坊都有可能家破人亡。剛開始談得好好的,少泉和林五少年輕氣盛,言語上起了衝突,小廝們不明是非混打在一處,就鬧成了這種局麵。”

錦笙揣摩穆峻潭的話風,他莫不是為她來的?遂手指鉤了鉤穆峻潭的軍腰帶,小聲問他:“穆峻潭,你是來幫我的?”穆峻潭被她氣到在心中發笑,側頭,眼梢橫她半寸卻並不理她,轉而對秦會長說:“絲綢業商友的商會實在太多,峻潭辨認不清。請秦先生代為一一轉告,林家和日本商會在柳蘇城設比賽館一事,公證人是峻潭和趙省長。以後,諸位商友如有需要與林五少商榷的事宜,煩請知會峻潭一聲。今日兩方糾紛鬥毆,其中緣由,峻潭自會調查清楚,逐一追究責任!”

方少泉咂摸出話味,不滿道:“競天,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你可知道東南五省,有成千上萬的家庭作坊和小織戶,你是他們的少帥,如此偏心江北小赤佬,讓他們怎麼活?”穆峻潭冷聲問:“你與日本人合資建廠的時候,可有考慮過他們怎麼活?”方少泉齜牙咧嘴捂著臉:“你不了解絲綢業的事,你別摻和了,把這小赤佬交給我,我今兒非把他收拾服了!敢再給老子牙尖嘴利,老子就拔光他的牙,扒他一層皮,給他掛城門上!”他話音未落,穆峻潭手抬槍聲起,子彈蹭著他耳朵飛過。

他身子一哆嗦,丟了木棍,驚駭地望向穆峻潭。穆峻潭收起槍,冷厲地說:“你敢再碰林錦笙一下,我絕不再顧及少塵和桑宜的麵子,先讓你嚐嚐被拔牙剝皮的滋味!明的,暗的,誰若膽敢再動林錦笙絲毫,那就是找死!”語畢,又看向秦會長,“秦先生,打架鬥毆解決不了問題。絲綢業的市場穩定及家庭織戶問題,待峻潭與趙省長商榷過後,會給絲綢業商友一個說法!諸位商友不必再找林五少!”

秦會長豈會瞧不出方才一槍還有殺雞儆猴的意思,那後一句話也是對所有人言明的,於是頷首道:“那就勞煩少帥了,我等靜候少帥佳音!”

蘇葉、杜衡上了軍車,由盛吉祥陪著去醫院。待坐上汽車,錦笙心有餘悸地對穆峻潭說:“競天,謝謝你來幫我解圍。你時間趕得真好,再晚個幾分鍾,我、蘇葉、杜衡非得被方少泉他們打死不可。”穆峻潭因錦笙態度轉變之快,心中隱約好笑,方才是誰一臉戒備來著。然而,他心中更多的是愧疚,遂抬手幫她擦著臉上灰塵,低聲說:“我來遲了。”

錦笙搖頭躲開他的手:“不遲。乍一見是你,我以為你是來幫方少泉的,心裏還有些害怕呢。”穆峻潭不悅道:“若來的是盧柏淩呢?”錦笙道:“你與他自然不同。”穆峻潭問:“有何不同?”

錦笙見他眉宇間似散未散的怒氣又重新聚起,忖度著說:“首先,我倆都是燕平人,他自然不會幫著外地人。其次,他也不是五省少帥,對南地絲綢商人沒有責任。然後……”穆峻潭打斷她:“無須費心找借口!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你認定我是喜新厭舊的脾性,把我對你的感情當作兒戲,滿不在乎,也對我不存信任。你不是相信燕平人嗎?下次再遇到這等事,你還盡管隻告訴趙立銘。”他眸光掃過錦笙脖頸,未見血玉平安扣,冷冷一笑,再不與錦笙對看。錦笙能想到,肯定是趙立銘那個躲事鬼自己不願來,又怕林家會記仇,於是推給穆峻潭。若她吃了南地人的虧,趙立銘也隻管推在穆峻潭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