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喜同喜,悲同悲(1 / 3)

r \/>�比賽館內,一樓右麵的兩個房間放著日本商會由日本運過來的木織機,一間屋子裏有四台,織工也是由日本來的。錦笙拿不準日本商會此舉的真實目的有幾重,這兩間房倒成了一景。縱使有不少人湧進來看,八個織工也能安靜寧和地低頭織物。他們對自己織物的那份認真考究勁兒,錦笙也是看在眼裏的。且聽周掌櫃說,有三個與他同歲的老織工,為了研究方家絲綢,時常通宵不眠。

電力織機的樣板、花樣翻來覆去就那麼幾種,優勢主要是速度快、產量大,適合薄利多銷。若論花樣翻新,電力織機遠遠比不得手工織機。可手工織機的花樣創新,最難的是挑花結本,圖案畫得再精美,沒法子挑花結本過渡到一絲一線上,也隻能當幅畫看,再手巧的匠人也無法對畫織絲綢。

錦笙閑來無事,也到日本織工那裏觀看過幾次。日本的木織機與中國的普通木織機大致無異,但織機各種零件的複雜程度遠比不上大花樓織機,自然,織出的絲綢花樣也沒有霓裳錦那般複雜,當尋常絲綢、尋常織物看,也算得精美高檔。

錦笙跟穆峻潭走出來時,順手拿了門後懸掛的望遠鏡。這是穆峻潭給她的軍用望遠鏡,比市麵上的普通望遠鏡望得清晰。一樓的絲綢常常變著方陣順序,滿眼錦繡,位置一換,外行人就有些辨不清了,還當是新出的品種呢。一樓的小茶室早已隨著屏風撤掉,人員擁擠來往之間,日本商會的夥計正在更換物價牌,引得人聲窸窸窣窣。二樓也在更換物價牌,南地絲織廠老板安排過來偵察情況的小夥計接連跑回去稟告。

日本商會確定應戰的當晚,錦笙念及穆峻潭連連幫她忙,順道替他攢了個人情。她告知秦會長說,比賽協議是一早簽訂的,報文上不得不那樣寫。然而,穆少帥很重視五省家庭織戶的生計,已暗中命令她提高價格。秦會長半信半疑,但背後實情如何,與結果不相關,他也沒必要一探究竟。

錦笙把一樓各處望得很清楚,訂單飛躍而進的房間門緊閉著。不知是否昨夜未睡好,腦袋昏沉脹痛,她隱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盯著那扇門凝看,抿唇寬慰自己,日本人既然答應了較量絲綢工藝,沒必要再下暗手。並且,到了滬海,有景翁、恒叔、日方理事長一同監督,日本商會也不好再下暗手。

待要收望遠鏡時,聽得一聲“哎喲”,錦笙本能地往穆峻潭這邊撤了兩步。走廊上不算擠,卻人來人往不斷,穆峻潭拎著零食立在錦笙身側,也正跟著她朝一樓望呢。她猛地靠過來,他便單手虛護在她腰間,朝“哎喲”源頭看去。

菁菁用雙麵繡金絲雀的團扇半遮麵,吃吃笑著埋怨道:“新手帕都給你踩髒了,你可賠人家?”說話間,嬌滴滴的眸子溜了錦笙跟穆峻潭一趟。錦笙和穆峻潭茫然對望幾秒,皆不確定菁菁在撩撥誰,同時低頭一看,原是錦笙的皮鞋踩著手帕呢。

錦笙旋即笑道:“進了我這絲綢比賽館,還怕一年四季沒有冬暖夏涼的絲綢裹著你嗎?一方手帕也值得你委屈巴巴的,帶著你的小姐妹進去選絲綢料子,有中意的,回頭讓夥計給你們送過去。”

“林五少也太小瞧人了,我們既然敢進來,難不成連匹好料子都買不起嗎?”菁菁說著上前兩步,高聳的胸脯直逼近錦笙。錦笙被駭得後退,奈何穆峻潭不退,她直接撞在了他懷裏。

他的胸膛可真硬啊,腹部也跟石頭塊似的。錦笙回頭瞪他,昏蒙蒙的景象裏,他正居高臨下,唇角帶著戲謔,一副要瞧好戲的樣子。她的眼睛被小圓墨鏡遮著,瞪他也是白瞪。

錦笙抬手摸上團扇,虛擋著菁菁,笑著說:“我怎敢小瞧菁菁小姐!柳蘇城裏,哪家的小姐太太不是學著菁菁小姐穿衣打扮,我這是想請你做個廣告呢。你若肯賞臉,回頭咱們學電影明星拍個大相片,當廣告牌掛在外麵。”說著下巴微揚,朝走廊盡頭高聲道:“藕初,你幹什麼去了?我找你半天了。”指頭彈了彈菁菁的團扇,帶著歉意笑道:“我還有事,先失陪了。你們盡管選,有瞧得上的,吩咐一聲,讓夥計給你們送過去。”說畢,後腳跟狠踩一下穆峻潭,就朝小辦公室疾步走去。

穆峻潭方才已瞧見程藕初在一樓看物價牌,此時見菁菁於小姐妹跟前失了麵子,氣得嬌嗔薄怒,不免好笑到挑高了唇角。瞬間,他微抬帽簷,冷冽雙眸一一掃過她們,眸底含著警告,心中又有些鬱悶,以後,他不僅得防著其他男人,還得防這些花蝴蝶似的女人勾引錦笙。真擔憂錦笙被她們帶壞,萬一喜歡起女人來,他對她豈不更要無計可施。

四個女子早已認出穆峻潭,少帥與少爺,自然少爺好纏磨些,哪個不開眼的敢無端端招惹這位軍閥太子爺。

穆峻潭跟錦笙前後腳進了小辦公室,室內並無其他人,他走到辦公桌案旁,冷聲命令:“以後不準再去遊花河喝花酒!不準再招蜂引蝶!”錦笙略抬高小圓墨鏡,揉著酸疼的眼睛,不假思索地回嗆他一句:“我再招蜂引蝶,也沒人登報管我要妹妹!”

殊不知,這話聽到穆峻潭耳中,卻帶了滿滿醋味。他解開捆束紙袋的纖繩,邊把糕點一一朝外拿,邊溫和笑道:“你林五少不是壓根就沒把朱五小姐放在眼裏嗎?怎麼還吃醋?”

錦笙怔住,眼睛酸澀無力地望向穆峻潭,昏沉沉的色澤,襯得他的舉止也變得十分文雅。

紙袋裏盛裝著盤碟,酥脆嬌嫩的點心才不至於碎屑零零。饒是包裝細致,也逃不過穆峻潭的大手,掏玫瑰糕時,拇指壓碎了一塊。他不由笑一下自己,撣拂掉拇指碎屑,方把瓷碟遞向錦笙。

滬海的大師傅手藝很好,一塊晶瑩剔透的糕點綻放著一朵玫瑰花,花朵近乎完整。錦笙紅腫眼睛裏溢出淚水,她站起,遠離桌案幾步,擦掉淚珠,才轉過身對穆峻潭說:“競天,你誤會了。”由戀人到做夫妻,她不想穆峻潭對她產生更多的誤會。

穆峻潭放下瓷碟,笑問:“誤會了什麼?”錦笙說:“從戀人到做夫妻都誤會了,我從沒有答應過要做你的戀人。我愛的人是盧柏淩,我以後的身份也隻會有兩種:要麼是林家五少爺,要麼是盧柏淩的夫人。就算隻是如夫人,我也心甘情願。我從沒有想過要跟你做夫妻,即使你權勢大過天,成親一事,我活著,你就脅迫不了我!”

縱然隔著小圓墨鏡,她也能察覺到穆峻潭的眸光一瞬之間清冷透骨,唇角溫和笑意亦散盡。他雙眸直直鎖定她,寒冽穿透墨鏡,聲音亦徹骨寒:“你是在告訴我,你寧願給盧柏淩做妾,也不願嫁我為妻?”

錦笙被問住,她接下來是何身份,都係在霓裳錦之上,這根本不是妾與妻的問題。然而,她無法逼迫自己不仁不義地奪得霓裳錦,不僅不能奪,她這個罪魁禍首還要暗中設法阻止父親。

穆峻潭眸光愈來愈冷冽,錦笙的緘默於他看來是默認,是挑釁。她在挑戰他的耐心,他也跟著她一塊挑戰自己的耐心。他一步步退讓,已說了願意等她,她卻執拗一步步把他逼到絕處才肯罷休。不知何時,她已成為他的軟肋。他不懼刀槍,卻越來越怕她偶爾的三言兩語,真真比刀槍更尖利,不傷皮肉,直接由心室刺出。

一有閑暇就想看見她,哪怕是占用休息時間,哪怕隻能看她一會兒。明知五次見麵,有三次都要氣怒而散,卻還是管不住自己。況且,今日上午短暫見麵之後,她就要去滬海,隨即就是數日的烽火連天。待處理完安係內部的事情,不知要到何時才能與她相見。於他而言甚為珍貴的見麵時間,在她眼裏簡直一錢不值。

穆峻潭竭力控製住嫉妒與怒氣,麵容如湖水結冰,窺不見湖下光景,他一步步把錦笙逼迫到牆角裏。既然她要把他逼到絕處,他也可以把她逼到無處躲藏。

錦笙的下巴被穆峻潭捏到疼痛不已,愈是疼,她唇角愈緊抿出濃濃倔強,抬頭望他,顯不出絲毫妥協的跡象。他眸光冷冽瘮人,小圓墨鏡遮擋著她的眸光,饒是四目相對,也有一層隔閡。

僅半分鍾,穆峻潭鬆開她的下巴,妥協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過段時日,咱們再細談。吃點心吧。”錦笙道:“我已經跟你說清楚了,你以後不要再誤會即可!你我沒有細談的必要!”頃刻間,穆峻潭手掌托住她整個下巴頦,怒道:“林錦笙,你不要逼我太甚!”

旋即,穆峻潭不發怒反而冷笑:“盧柏淩不走,你是有機會跟盧柏淩私奔的,可你選擇替你哥哥承擔責任,親手把盧柏淩送給了其他女人。既然你已經作出了選擇,就好好擔負你哥哥的責任。不要為了嚇退我,而以死相要挾。林家少爺雖多,卻隻有五少爺是林老夫人的親孫,煙城吳家乃六代名門望族,闔族人數眾多,你的身份一旦被揭穿,林老夫人顏麵何存?吳家女兒的親子親孫鬧了如此醜聞,吳家的顏麵又何存?你年紀小,考慮得少,以為自己不怕死就可以。你可以一死了之,我管你是活人還是骨灰,我穆峻潭都照娶不誤!其他的爛攤子,隻能由林老夫人、林大爺、丹姨奶奶替你收拾!你死得有多痛快,他們就會活得有多痛苦!”

他不是沒察覺到錦笙已氣得發抖,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流血,他始終不敢摘下她的小圓墨鏡,反而替她戴好。他也不敢揣測小圓墨鏡下的眸子是什麼樣的,憤怒?灰暗?絕望?不管哪一種,他都不敢與之對視。

終究,他語氣裏還是帶了妥協:“我的五庶母和六庶母最初都不是心甘情願跟著我父親的,至今雖心念情郎,卻也心甘情願留在帥府。你聰明機靈,不要把我逼到那一步!”隨後他賭氣似的,在她嘴唇上狠狠吻咬一下,淡淡的血腥味入口,血甜且痛心。

轉身還未行到門口,他的硬朗後背已接連被砸,瓷碟碎地,麵包糕點和朱古力在後背粘黏又落下,他皆不理不睬。

坐上汽車,穆峻潭合目皺眉,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心裏有些懊悔。他若是嫉妒生氣了,直接走人即可,何苦還要說那些威脅話語讓她氣惱無助。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有生之年算是栽在她手心裏了。好容易有了心愛的女人,王子儀口中的熱戀滋味半點沒嚐到不說,五次見麵,有三次都要被氣到心室窒疼。

葉執信、盛吉祥是特意換了便服跟著來比賽館的,卻成對兒地被丟在比賽館外曬日光。兩人見自家少帥正麵冷漠瀟灑,心想這次見麵還算合少帥心意,及至看到少帥背後髒亂不堪,不由暗鬆一口氣,幸虧還沒笑呢,否則又要挨踢了。

葉執信沒事就揣著私心找赤芍聊天,表麵上是替穆峻潭了解錦笙的生活習慣和喜好,在穆峻潭那裏算是要緊任務,其實也為多與赤芍見麵。

盛吉祥開著汽車,葉執信眼梢觀察了兩分鍾穆峻潭的冷臉,小心翼翼地說:“少帥,我聽赤芍說了許多林小姐和盧柏淩的事情,也忖度出一些和林小姐相處的經驗。盧柏淩和林小姐在一起分分鍾麵帶笑,有錯沒錯都先認錯,時不時還裝柔弱。林小姐那脾氣,是吃軟不吃硬的。看著她有一股狠勁兒,其實狠勁兒全在性子裏,心裏半分狠勁兒都沒有。您可以適當地不那麼霸道強勢,時不時裝個柔弱,林小姐肯定會心軟的……”話未說完,後背隔著車座挨了一狠腳。

他看見少帥依舊微垂眼皮,鐵青著臉龐不言語,突然意識到,少帥這次雖然沒被咬破嘴巴,心情卻比被咬的時候暴怒好多。他當即也不敢再胡亂出主意,坐正身體時,忽見街頭一家店鋪門前聚集著許多學生,正在拉扯橫幅、分發彩色小旗子,顯然是要遊行,連忙提醒少帥看過去。

方少塵到比賽館時,穆峻潭已離開了好一會兒。方少塵一早去和趙立銘商談比賽館由方家接著租賃一事,待比賽結束後,他想把比賽館重新修葺一番開一家綢緞莊,專門賣方家絲綢和秀林牌絲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