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練炮
——詠第一次世界大戰
那晚你們的重炮,無意間,
把我們從棺材中震醒;
把聖壇的窗戶也都震破,
我們還以為是末日降臨,
都坐了起來。淒清之中
獵犬都驚醒了,全都在吠;
老鼠失措落下了殘食,
蚯蚓全都退回了墓內。
教會的田裏母牛流涎。終於
上帝叫道:“不,是海上在試炮
正如你們在入土以前
人間的世道仍未改好,
“各國仍拚命把火紅的戰爭
越拚越血紅。簡直像發瘋
各國都不肯聽從基督
正如你們一般地無奈。
“現在還未到審判的時辰,
對戰爭中人還算是幸運
如果真是,就應該為如此威脅
把陰間的地板清掃幹淨……
“哈哈,那時情況就熱得多了
當我吹起號角(萬一當真
我會,隻因你們是凡人
而急需安息於永恒。)”
於是我們又躺下,“不知道
人間會不會變得稍醒悟,”
有一位說,“比起當初他派我們
投這冥府世紀的虛無!”
許多骷髏都直搖其頭,
鄰居隔兩位的牧師說道:
“與其生前四十年傳道,
不如上輩子抽煙又醉倒。”
又一陣炮聲震撼了當下,
咆哮說已到報複的時辰,
聲傳內陸的斯都爾頓塔,
凱洛宮,和星下的古碑石陣。
萬邦崩潰時
隻留下一個人在犁田,
步伐緩慢而沉靜,
蹣跚的老馬頭直點,
人馬都似在夢境。
隻有一縷煙而無火焰,
從成堆的茅草升起;
此景會一直延續不變,
縱朝代來來去去。
遠處一少女和她情人
路過時情話悄然;
戰爭的曆史會融入夜深,
他們的故事還未完。
盲鳥
你的歌唱得真熱烈!
而這一切的無理,
上帝竟同意,對你!
還沒有飛已盲去,
被火熱的針尖刺中,
我在旁簡直不懂
你的歌唱得真熱烈!
如此委屈而不恨,
也忘了可哀的悲慘,
你的命是永遠黑暗,
注定一生要瞎尋,
自從被劫火所刺傷,
被囚於無情的鐵絲網;
如此委屈卻不恨!
誰真慈悲?唯有此鳥。
誰長受苦而保善心,
並不生氣,縱然失明,
縱然被囚,卻不輕生?
誰對一切仍容忍,希望?
誰不懷惡念,仍在歌唱?
誰才神聖?唯有此鳥。
江湖上
——餘光中
一雙鞋,能踢幾條街?
一雙腳,能換幾次鞋?
一口氣,咽得下幾座城?
一輩子,闖幾次紅燈?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裏
一雙眼,能燃燒到幾歲?
一張嘴,吻多少次酒杯?
一頭發,能抵抗幾把梳子?
一顆心,能年輕幾回?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裏
為什麼,信總在雲上飛?
為什麼,車票在手裏?
為什麼,惡夢在枕頭下?
為什麼,抱你的是大衣?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裏
一片大陸,算不算你的國?
一個島,算不算你的家?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輩子,算不算永遠?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裏
一九七〇年一月十六日於丹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