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溫·繆爾 Edwin Muir(1 / 3)

我是負債人,對一切;對一切我感恩,

對人和獸,季節和冬至夏至,黑暗和光,生和死。

導讀

感恩的負債人

二十世紀蘇格蘭最傑出的詩人兼翻譯家繆爾,誕生在蘇格蘭東北外海的奧克尼群島(the Orkneys)。小時候,他一直在島上念書,牧歌式的田園風味給他的印象很深。後來他隨家人遷去格拉斯哥的貧民區,少年生活頗不快樂。工業大城的烏煙瘴氣和外島的清靜歲月所形成的對照,日後成為他《自傳》(An Autobiography,1954)中縈心不去的主題,在長詩《迷宮》(The Labyrinth)裏也以寓言的手法出現。

在刻苦的環境中,繆爾努力自修,學會了德文,深受尼采和海涅的影響。一九一九年,他和精通德文的威拉·安德森結婚,定居倫敦,靠翻譯和書評維生。一九二一年至一九二八年間繆爾偕夫人漫遊歐洲大陸,同時漸漸在國內成名,以詩、小說、批評、翻譯聞於文壇。英國讀者之接觸卡夫卡,始於繆爾夫婦合譯的《審判》和《城堡》。一九四五年,二次大戰甫告結束,繆爾奉派去捷克的首都布拉格,擔任英國文化協會的工作,曆時三年,又於一九四八年去羅馬的同一機構任職兩年。一九五五年,任哈佛大學諾頓講座教授(Charles Eliot Norton Professor)一年。

繆爾有好幾首傑出的政治詩,例如用無韻體寫的《好鎮市》(The Good Town)和後麵的這首《審問》(The Interrogation),都可以列入所謂冷戰的年代最佳的政治文學。《好鎮市》中恐怖統治的描寫,人性壓抑的分析,直追喬治·奧威爾的小說。《審問》一詩則表現現代人民麵對集權官僚製度的無依無助。這原是卡夫卡小說中典型的主題,但加上繆爾的布拉格經驗和西柏林圍牆的陰影,更顯得切題而突出。詩中的意境似真似幻,由於不具地方色彩和現實的細節,更提升到了寓言的境界。

在《自傳》的第十章“英國與法國”中,繆爾如此批評共產主義:“當時我並未感到要做共產主義者的誘惑,因為在二十多歲時我早已做過社會主義者,那時我們念念不忘的,不是階級鬥爭和革命,而是人道和博愛。當時我已經研究過共產主義的理論,隻感到格格不入。把曆史當作階級之間不休不止的仇恨,似乎是一個空洞的觀念,正如一盤古怪的機器那樣,除了本身之外,並不能說明什麼。鼓動我把階級仇恨扇成革命的烈焰,這樣的福音隻能算是一套暴力的理論,為了把貧窮的男男女女變成麵目模糊的單位,唯一的希望之外別無希望,唯一的欲望之外別無欲望……要用虛偽的想象去恨一整個階級,很容易;要用真實的想象去恨一個人,卻很難。”繆爾以基督先知的博愛精神來批評共產主義的階級仇恨,他的作品正如奧威爾的小說,對我們這時代的意義,遠比海明威和喬伊斯更為切題。

繆爾雖然關心政治與社會,他在詩中卻企圖在當代的時事和紛爭之外,追尋更深的原型的神話和象征。他的最佳作品時或充溢悲哀的情緒,但篇終往往恢複安詳與平靜,在紛紜的故事背後呈現永恒的寓言。諸如《禽獸》(The Animals)、《負債人》(The Debtor)、《馬群》(The Horses)等詩,都呈現一種神秘感和聖經式的莊嚴。在《負債人》中他說:

我是負債人,對一切;對一切我感恩,

對人和獸,季節和冬至夏至,黑暗和光,生和死。

這種胸懷屬於基督教的先知和溫柔敦厚的傳統主義者,雖然不如葉芝的遒勁或布萊克的飽滿,卻能寓沉毅於和平,另有一種不移不拔的精神。

在詩體上,繆爾兼工句短而分段的格律詩和大起大伏的無韻體(blank verse)。以後有暇,當譯介繆爾更多的作品於國內的文壇。在英美現代詩壇,繆爾的輩分與艾略特、龐德等人相當,但在詩風上獨來獨往,很少受到國際上所謂現代主義運動的影響。這樣子的獨行俠實在不多,遠居西班牙的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是另一例外。這種我行我素的作風,說明了繆爾的詩何以成名最晚。實際上,繆爾自己出道也較遲,他的重要詩集《迷宮》直到一九四九年才出版,那時他已經六十二歲了。繆爾的詩名在身後有增無減,顯然已通過了時間的考驗。一九六三年,奧斯卡·威廉姆斯把他收進《英國大詩人選集》(Major British Poets);一九七〇年,桑德斯、納爾遜、羅森塔爾三人合編的《英美重要現代詩人》(Chief Modern Poets of Britain and America)也列了繆爾的作品。一九七三年,再版的《世界文學讀者手冊》(The Reader’s Companion to World Literature)這樣介紹繆爾:“盡管他的聲名不是天下皆聞,他卻是一位重要的詩人與卡夫卡小說的譯者。他的詩異常優美而純淨,艾略特說繆爾在‘有話要說的時候,幾乎在毫不經意之間就找到了恰如其分的一字不易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