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爾的散文也頗有地位,他的《自傳》讀者甚多。哈拉普英國名著版的《現代散文選集》(A Book of Modern Prose: Harrap’s English Classics),十四家散文之中便列了繆爾《自傳》的一節。真希望國內的翻譯高手能譯出這部《自傳》,因為此書不但是一部散文佳作,也有助於了解繆爾寫詩的背景。
一九七七年七月於香港
馬群
催眠全世界的那場七日戰爭
爆發後才十二個月,
遲暮時分,來了那奇異的馬群。
那時,我們和靜謐早生了默契,
但起初那幾天那樣死寂,
聽著自己的呼吸都害怕。
開戰第二天,
收音機全失靈;扭動開關;沒有下文。
第三天有艘軍艦駛過,航向北方,
屍體堆疊在甲板上。第六天,
一架飛機掠過頭頂,衝進了海波。之後
隻剩下虛無。收音機全啞掉,
卻依然守在廚房的角落,
也許還守在百萬間房裏,全都開著,
在世界各地。但現在即使它們要開腔,
即使忽如其來它們要開腔,
即使鍾敲正午時一個聲音要開腔,
我們也不願意聽,不願意讓它召回
巨口一咽,刹那就吞下自己子子孫孫的
從前那壞世界。我們不願再召回。
時或,我們想起列國都沉睡,
在緊閉的憂傷裏蒙蒙蜷伏,
那想法多怪異,令人心亂。
拖拉機散布在田裏;一到黃昏
就潮濕像海妖偃臥在窺伺。
我們才不去理會,讓它鏽掉:
“會爛掉的,像所有的泥土。”
久棄不用的鏽犁,我們用牛
來曳耕。我們已經走回頭,
越過先人田地。
終於那天黃昏,
那年夏末,來了那奇異的馬群。
先聽見一陣遙遠的輕叩敲著大路,
然後更沉更重的錘打;停住,又響起,
到轉角的地方,變成深邃的雷霆。
我們看那許多馬頭
像一排狂潮襲來,令人吃驚。
父親那一代家裏的馬匹早賣掉,
去買新拖拉機。我們看馬已陌生,
像古盾牌上雕刻的神駿,
或是騎士書裏的那些插圖。
我們不敢去親近。馬群守望著,
又固執又怕生,像有道古代的命令
派他們來找尋我們的下落,
和喪失太久的那古老的相愛相親。
最初,我們完全沒悟到
這些是可以領來驅遣的生命,
這裏麵,還有近半打的幼駒,
殘缺的世界裏,被棄於荒原,
卻清新如來自他們的伊甸。
從此他們為我們牽犁,負重,
但那種自由的勞役迄今猶令人心醉。
生命已改觀:他們的光臨是我們的新生。
——一九五六年
評析
繆爾的這一首《馬群》是他的代表作,也是現代詩中罕見的精品,罕見,是因為它不但文字上樸素而自然,主題上也透露出喜悅和希望,不僅僅止於對現代文明的批判。在這首小型的敘事詩裏,繆爾的敘述手法幹淨而且生動。篇首戰爭的描寫著墨無多,卻明快深刻。戰後的死寂感和等待的懸宕,確夠恐怖。這一切,和篇末馬群之來的由驚而奇,由奇而喜,而終於在大劫後萌發出的一片感恩與新機,形成分外鮮明的對照。幾年前初讀這首詩,到馬群出現時,即感到一陣奇異的震撼。現在再三讀來,雖不若初次猝遇時那麼強烈,但感受仍然是深的。
繆爾出生在蘇格蘭的奧克尼群島,從小就愛上島上農家的馬,可是這首詩裏的馬群,除了家畜耕田和負重的實用價值之外,更有曲傳神諭之功,宗教的境界甚高。出現在繆爾作品中的馬,總帶著一種神話的氣氛。就天人合一的境界來說,繆爾和另一位現代詩人,迪倫·托馬斯,頗可相通。就科學小說的預言說來,這篇濃縮成詩的科學小說,令讀者想起溫德漢姆(John Wyndham)和克裏斯托弗(John Christopher)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