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遜·傑弗斯 Robinson Jeffers(1 / 3)

��y���這裏是一個象征,象征著許多崇高的悲劇思想獰視著自己的眼睛。

導讀

親鷹而遠人的隱士

“詩是人生的批評。”一世紀前,阿諾德就如此宣稱過。但是詩人們對人生的批評,方式頗不相同。以現代詩而言,奧登、斯彭德的批評,是從生活在大都市的知識分子的角度出發的。葉芝、龐德、艾略特借古喻今,借神話影射現實。卡明斯對社會的批評,是變相的個人主義的自衛。但是另一些詩人,如弗羅斯特和傑弗斯,始終站在自然的那一邊,遠離現代都市而批評人生。不過弗羅斯特富於同情和耐心,洋溢著生趣和幽默感,對人生隻進行一場情人的爭執;不像傑弗斯那樣厭憎人群,欠缺耐心和幽默感,不像傑弗斯那麼粗獷而剽悍,把結論下在前麵,而獨是其是。在悲觀的態度方麵,傑弗斯屬於哈代和豪斯曼的一群,不同於這兩位英國詩人的是:哈代在絕望之中仍寓有憐憫,而豪斯曼在無奈之餘猶解自嘲,傑弗斯隻有超人的輕蔑和不耐。

傑弗斯所以如此,除了自身的氣質使然而外,更與早年的教育,晚年的環境有關。據說他的祖先是蘇格蘭與愛爾蘭的加爾文派教徒;他自己則生於賓夕法尼亞州的匹茲堡,父親是古典文學和神學教授。少年的傑弗斯隨父親去德國和瑞士,一直跟著家庭教師讀書,後來才進瑞士的蘇黎世大學。回到美國,他在南加州大學念醫學,又去華盛頓州立大學念森林學。

二十六歲那年,傑弗斯和卡斯特小姐(Una Call Custer)結婚。據說他的夫人對他的影響很大。傑弗斯在一九三八年出版的《傑弗斯詩選》的《前言》中曾如此說:“我的天性是冷漠而混沌的;她激發它且使它集中,賦它以視覺、神經和同情。與其說她是一個凡人,不如說她更像蘇格蘭民間敘事詩中的女人,熱情,不馴,頗具英雄氣質—或是更像一隻鷹。”

終於傑弗斯和她定居在加利福尼亞州太平洋岸的蒙特利灣(Monterey Bay)。後來,他們的孿生男孩長大了,父子三人便在卡美爾的岩岸上蓋了一座石屋和一座“鷹塔”。蒙特利灣在舊金山之南,海風將絕壁上的古鬆吹成奇形怪狀,扭曲成趣;蒼鷹、白鷗、海豹分享雄奇而美的自然,而太平洋的浩闊永遠張在麵前,吞納日月和星座。傑弗斯在同一篇《前言》中寫道:“在此地,我這一生初次目睹今人怎樣生活於壯麗而天然的風景之中,正如古人生活於蕭克利特斯的田園詩,或是北歐故事,或是荷馬的伊薩卡一樣。此地的生活能夠免於那些過眼煙雲的不相幹的累贅。居民在此皆騎馬牧牛,或者開墾海岬,而白鷗飛旋於其上,幾千年來他們如此生活,幾千年後他們亦將如此。這是當代的生活,也是亙古的生活,它與現代生活並不隔絕,它意識到現代生活且與現代生活發生關係;它可以表現生活的精神,但不至於被所以構成文化卻與詩不相涉的許多細節和雜務牽累。”

無論在形式或精神上,傑弗斯的作品在美國現代詩壇上,都是獨特的。在形式上,傑弗斯善煉長句,奔放不羈的詩行往往一揮就是二十幾個音節,那節奏,似乎介於“自由詩”和“無韻體”之間。這種長句,豪邁而且激昂,但開闔吞吐之間,極具彈性,比惠特曼的“自由詩”更有節製。傑弗斯不但在詩句上,突破了傳統英詩那種規行矩步的“抑揚五步格”;即在整首詩的篇幅上,也開拓出長篇敘事詩及中篇抒情詩的局麵,而突破了短篇抒情詩的囿限。他那奔潮急湍的連貫節奏,對於現代詩中那種期期艾艾囁囁嚅嚅的語氣,對於普魯弗洛克式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文明腔,是一個強烈的反動。他那明快而遒勁的風格,也是針對現代詩的晦澀而發。在語言的處理上,傑弗斯是有意向散文的自然和活潑乞援的。在《傑弗斯詩選》的《前言》中,作者說:“很久以前,在我尚未寫此集中任何作品以前,我就感到詩正將其力量與現實感倉促地讓給散文;如果詩要持久,它必須恢複那種力量與現實感。當時的現代法國詩,和‘現代’的英國詩(按傑弗斯可能是指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在我看來,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主義,好像詩在害怕散文,正竭力試圖放棄肉體,俾自其征服者手中拯救其靈魂。”

在形式上,傑弗斯頗接近惠特曼,但是在精神上,兩人卻是背道而馳的。自幼即耽於希臘悲劇,及長又深受尼采和瓦格納影響的傑弗斯,是一個猛烈的悲觀主義者,和惠特曼那種近於浪漫狂熱的博愛胸懷,大異其趣。在前述詩選的《前言》中,他說:“另一基本的原則我得之於尼采的一句話:‘詩人嗎?詩人太愛說謊了。’當時我正十九歲,這句話一入心中即揮之不去;十二年後,它奏效了,我決定不用詩來說謊。不是切身的感情,決不裝腔作勢;決不偽稱信仰悲觀主義或樂觀主義,或是永不倒退的進步;流行一時的,為大眾所接受的,或是在知識分子圈內成為時髦的東西,除非自己真正相信,決不隨聲應和;同時也決不輕易相信任何事物。”

傑弗斯的雄心主要在他的長篇敘事詩和詩劇上。他屢將希臘悲劇處理過的題材,重新述之於詩,同時也試圖處理西班牙後裔和印第安人的民俗。但無論在他的短篇或長篇之中,人類的渺小、卑賤、邪惡,以及文明的徒勞無功,恒與其背景的自然,沉默、壯麗而永恒的自然,形成鮮明的對照。對他而言,人類隻是這個星球上一種短暫的生物現象,不但破壞了自然,抑且褻瀆了神明。他一再警告美國,不要被物質文明所淹沒,而淪為廿世紀的羅馬帝國。他最厭恨遊客和文明侵害蒙特利海岸;在詩中他憤然說:“橘皮、蛋殼、破布和幹凝的—糞,在岩石的角落裏。”又說:“我寧可殺一個人,也不願殺一隻鷹。”

傑弗斯詩中的世界觀既如是其褊狹而自信,當然免不了批評家的攻擊了。一九三〇年二月份的《詩》月刊上,理性主義的批評家溫特斯(Ivor Winters)就已指出,“忘卻自己,全然泯滅一己的人性,是他能給讀者的唯一好處”,結論是,傑弗斯的詩是一個偉大的失敗。說傑弗斯是一個失敗,當然不公平,但是在另一方麵,傑弗斯的“大詩人”的地位也不很鞏固。傑弗斯能掙脫現代詩的晦澀和囁嚅,能將散文的活力和敘事詩的浩闊注入現代詩中,並以一個冷靜而有力的先知之聲君臨迷失中的美國文明,這些都是他的貢獻。但是他欠缺大詩人對人類的熱忱,和大詩人那種平衡而廣闊的心靈,以致信奉尼采而趨極端,與鷹日近,與人日遠,竟與人類為敵。這種病態,與龐德的敵視美國一樣,是既值得同情又令人深為惋惜的。

張健曾謂我頗受傑弗斯影響。六十年代早期,在形式上,我確曾受到他的啟示。我覺得,在浩闊的節奏上,台灣詩人最接近傑弗斯的,是阮囊。

致雕刻家

以大理石與時間奮鬥的雕刻家,

你們這些注定失敗的

向遺忘挑戰的勇士,

吞食可疑的報酬,知道磐石會開裂,

紀錄會傾倒,

知道方正的古羅馬文字

隨溶雪而剝落如鱗,被雨水衝洗。

同樣地,

詩人解嘲似的豎起他的紀念碑;

因為人會毀滅,快樂的地球會死去,

美好的太陽會目盲而死,

會一直黑死到內心,

雖然碑石已經矗立了一千年,

而痛苦的思想

在古老的詩篇裏找到甜蜜的和平。

聖哉充溢之美

海鷗的暴風之舞,海豹的對吠之戲,

在汪洋之上,在汪洋之下……

聖哉充溢之美

恒君臨百獸,南麵造化,使萬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