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1 / 3)

一九四五年

九月〔末五日·全錄〕

廿六日(星期三)未明即起,整理行李。雪舟、世澤、陳永貴、汪聲潮、老龔、林荷翹亦皆起,甫明即驅車離陝西街。除林荷翹老龔外,餘人皆送至車站。候讚平來,即為取得預購之車票,不需在購票處擁擠。行李凡八件,權之超過七十餘公斤,納費一萬三千餘元,本當另裝行李車,由讚平向站員唐君關說,即得附載隨身而行。白塵、翔鶴、朝相、月樵亦來相送。二官亦廁送行人之列。

母親本暈車,車行即嘔吐,近知可以服藥,即托夏禹鼎為開一方,配藥兩包,在站上買開水先服一包。八時開車,與送行者招手為別,以後殆不再來成都矣。

天氣晴朗,而昨日下雨,塵土不揚,最為心慰。沿途無可記。除餘一人而外,他人皆首次經過此路,感覺有新趣。母親居然不嘔吐,唯略感昏昏然。小墨嚐以藥方問另一醫生,醫生謂殊無效用,有之則由心理作用。今次之幸免嘔吐,不知究為心理作用與否,未可知也。

六時歇內江,入榕樹旅館。裝卸行李最為麻煩,由小墨招呼,甚為勞力。出外小餐,即返旅舍休睡。一室三榻,居四代之人,餘與母親同榻,墨與小墨,滿子與三午,皆為母子,是可記也。

夜二時許即醒,醒即不複睡,起坐以候時間之逝去。

廿七日(星期四)明月當頭,即雇人搬行李,佇於車站門外。滿子起來時即感腰痛,至此益劇,幾不可抑,繼之以嘔吐。渠近懷孕,如此大可慮。三午嬲母抱,墨導之遊觀燈火小攤之夜市,立足不穩,跌了兩跤。於是大家感然,似感不祥之預兆。及站門開,小墨招呼行李,又大勞力。

車以七時開。天氣仍晴朗。在椑木鎮渡河,憩於小茶館,知墨未跌傷,滿子不舒服已減輕,而母親仍不暈車,心為寬慰。

一路無可記。下午五時抵重慶,三官上敭候於車站,已半日。三官正在發燒,似係瘧疾兼傷風。既而陳雪岑君亦至,卸行李,雇車,一陣忙亂,然後到保安路。見各位老友,皆謂東歸之程,至此已走了第一步矣。

洗公相告,上海已有信來,諸友皆安,唯近來生活殊艱苦,遠過於我後方諸人。丏翁有病,為肺結核及肋膜炎,精神不佳,擬勸往白馬湖休養。仲華已動身到上海。達君韻鏘到達與否,尚無消息。人多語亂,一時不及細談。

進晚餐於店中,少休,驅車至中興路螃蟹井三號。其屋為三層一幢,店中以二百萬元租用三年,可謂大貴。原住山公夫婦,山公之長子士信夫婦,及同事數人。今遷出同事,由我家占用三層前後樓各一間。前樓居母親、三官、小墨、滿子、三午,後樓居我二人,並設寫字桌三,為我二人及小墨辦事之所。保安路四樓不能再設寫字桌矣,洗公並謂居此辦事可以避擾,較勝於保安路也。

疲甚,略略安排,倒頭即睡。重慶天氣猶熱,不蓋被,出汗。中夜大雷雨。榻上有臭蟲,睡熟,不覺其擾。

廿八日(星期五)晨與三官至店中,途中遇大雨,全身淋漓。三官熱未退,受雨益覺困乏,即歸而休睡。餘至四樓,與彬然、錫光、必陶諸位談編輯出版事。

既而曉先至。曉先亦被邀,將參加台灣應急教科書之編輯工作。餘聽其言,似主其事者並不在得一套滿意之教本,唯欲裝點門麵,取便報銷,則我輩參加殊無意義。且待商談後再決定。

既而歌川來訪。渠近唯主編《英語半月刊》,在滬江大學任課數時而已。

十一時返寓,曉先與清華來訪。清華方自昆明歸來,腹隆然,下月即將生產。午飯由店中送來。此後每餐如是,不必自己治餐,較為省事。俟曉先清華去,著手布置兩間房屋,一陣忙亂,一身臭汗,不久亦即停當。於是煮水洗身。

重慶之水,最感威脅,自來水量少,挑江水亦供不應求,隻得盡量節用。電燈亦可厭,入晚僅見燈泡中之紅絲,尚不如燭光,須待至十一二時方見光明,甚為不便。

晚餐後即就睡。三官熱不退,服金雞納霜數回,墨又感焦慮。

廿九日(星期六)清晨與墨起身,生南炭爐子,不著,由滿子扇之久久始燃。漱餐畢,墨隨山公至保安路,小墨出訪其舊同學。餘留家,看“少年”文稿兩篇。精神昏倦,時時休臥。

飯後至店中,會壽康、沈仲九、金子敦、曉先、彬然,共商台灣臨時教本編纂事。沈仲九為台灣行政長官陳儀幕後參讚一切之人,陳等將以下月到台,擬攜教本之稿俱往,俾即可開學,有書可用。壽康係受沈之托,約我等共事,實際執筆者,子敦、曉先、彬然與餘而已。商談之結果,現在急需者為國語與曆史兩科。為進行省事計,亦為實際需要計,先編小學國語兩冊,初中國語一冊,中小學曆史各一冊。各以應用半年為準,半年之後改用另行編撰之正式教本。國語三冊,曉先與餘任之,小學中學曆史,彬然子敦分任之。為期迫促,須以一月內交卷。餘殊不願為此,彬然曉先謂此是幫人之忙,可令小墨相助,遂勉應之。

傍晚與洗公曉先小飲。張誌讓來,共談出版界情形及最近之政聞。

八時歸。三官請一黃姓醫生來診,雲是肺炎,服大箭黃。三午腸胃亦不好,嘔吐且瀉。滿子亦委頓。遷涉方定,又值病痛,真無聊也。

三十日(星期四)上午雨甚,不能外出。曉先來商談教本形式方麵之各點。至於內容,俟其回李家沱擬定後再來共商。曉先任寫小學之兩冊,小墨任寫初中之一冊,及三冊之練習課文,餘則任校改之責。商定,曉先去。

飯後,午睡未熟。彬然來,雜談種種。四時偕至保安路,發信,信皆墨所書。六時,與洗公飲酒。七時,偕士敭小墨往觀吳祖光《風雪夜歸人》之上演。徐行上坡,至於抗建堂,詎知以停電綴演,白走一趟。歸途經文光書店,晤夢生允安。九時歸。

三官熱漸退,用藥有效。餘以榻上有臭蟲,改睡桌子,居然竟夜無擾,得安眠達旦。

十月〔選錄二十八日〕

一日(星期一)上午校讀“中誌”文字兩篇。

午後,與墨及小墨冒雨至保安路,出席編審校對部之工作會議。議定以後改名編譯所工作會議。曆兩小時而畢。

元善與孫起孟偕來。元善雲不日將飛上海,再往北平,約兩周而返。

傍晚與洗公對飲。從他人處得信,達君已到上海。接達君一信,則自漢口所發也。八時半歸,三官熱已退,可慰。

新聞檢查與圖書雜誌審查以今日廢止,機關亦裁撤。此可記也。唯望以後不再有類此之製度出現。

二日(星期二)晨與小墨訪元善於其辦事處,天氣晴朗,陽光滿前楹,殊為爽心。元善言乘美國飛機去滬殆即在今明,餘托帶墨所書致丏翁函一件,及洗公致村公函一件。觀其會中所製兒童玩具,殊無新意。又觀其會所建新宿舍,遂歸。改“中誌”文。

致佩弦一書,談《國文月刊》事。佩弦與其同事擬以此刊改為私人所辦,餘店讚成之,仍願為之出版。

飯後,曉先來,共商台灣教本之內容範圍。忽雁冰夫人來訪。墨與雁冰夫人已十年未見,相見倍覺情親。

五時至保安路,與洗公山公共飲。雪峰來訪。雁冰來,少坐即去。渠新作劇本《清明前後》方在上演,日內擬往觀。其單行本歸我店出版,尚未印成,方囑印刷所趕工也。

三日(星期三)曉先清晨來,續說台灣教本內容範圍,曆二小時,大體規定。

彬然陪徐盈來。徐將飛往天津,複刊天津之《大公報》。渠以記者身份,接觸之人甚多,所知廣博。聽其談各方麵,皆不能樂觀。總之,斯時為大有為之時,而當事者非大有為之人,美人竭力抱腰,而其人終為阿鬥。阿鬥之病,一在自私,隻知有己,二在愚昧,不識群己之關係。此皆不可救藥,因而誤事太多。詢以子岡,知已往上海,寧其蘇州老家。

飯後,偕墨至店中,與洗山二公及彬然士敭共談複員事。決派人入湘,溝通東南與廣西,並在湘造貨(教本),供應中部區域與廣西。上海方麵,若有船位可得,則派單身之同人二三人先行。以一二人在漢口設通信處,為貨品之接應站。此間總店人數減少,則歸並職務,節約人員。談約兩小時。

《大公晚報》載中央新加坡電訊,言愈之未死,已返星島,此大可喜。海外東坡,今有新例。以愈之之為人,其人尚在人間,不但老友,即不相識者亦必聞而欣躍也。

雁冰夫婦來,招我店諸人出外聚餐,他客有何其芳及喬木二位,皆方從北方來者。七時半歸。

四日(星期四)上午作一文,係“中誌”十一號之卷頭言,題為《青年界之複員》,凡一千八百言。午後看稿兩篇。

四時出門,剪發。至店中,校排樣數頁。莫誌恒來,渠不日將隨美軍總部飛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