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碼頭監視之同事來言可以上船,即往臨江門。夏宗禹及店中諸友皆送行。下許多之石級,至於船旁。母親與墨以肩輿下坡。自此恐與重慶市不複會麵矣。尚丁以傍晚到船送行。
船甚長,首尾約六丈餘,其寬則適容兩人抵足而臥。餘家睡於中艙。中艙置一寫字桌,日間作事,夜間睡兩人。燃四盞油燈。用油布遮兩旁以擋風。八時,大家就睡,餘傍母親而臥。江聲汩汩,船家相呼,別有風味。
半夜,風甚厲,自油布之縫隙而入。寒甚,頗以以後之二十餘日船上生活為慮。
廿六日(星期三)晨早起,壯年人重行整理艙中雜物,較見寬舒。又分批登岸購物。孫明心、陸夢生、汪允安及山公皆來送行。
飯由船上供給,菜則由老李煮之。
船未開,據雲老板尚未發工錢與夥友。木船往往如此,亦心急不得。幸太陽甚好,晴光滿目,居船中竟日,不覺厭煩。
廿七日(星期四)船仍不開。上午,船主與棹夫議工價。攤鈔票若幹疊於船頭,中間人為兩方說合。結果,每一棹夫得工價二萬八千元,到宜昌。宜昌以下,另雇棹夫。棹夫得錢,雲將往販白術,每百斤萬餘元,到下遊可賣二三萬元。船所以不開,緣船主與駕長之交涉尚未辦好。又言駕長之憑證尚未領到。又言今日為陰曆二十三,不吉利;王知伊有一熱水瓶破裂,亦不吉利。總之,船家對於開船遲早初不關心,而乘船者則心焦甚矣。
下午,與三官登岸,巡行市街,亦辭別重慶之意。三時,視電影於美工堂,片名《美目盼兮》,平平。
艙中加若幹防風設備,以棕墊為前門,兩旁亦加張油布,夜間頗暖。
廿八日(星期五)船居然以十一時後啟行。解纜撐篙,亦費數十分鍾。舵手之工價猶未談妥。離碼頭正為十二時。自此與重慶別矣。
午後晴光漸露,嫩陽照江山,似此行之兆殊佳。伏桌上寫信。致山公,以“東歸”字編號,又致元善、仰之告別。
二時到唐家沱,停船,雲為三十五華裏。我店之船兩艘,及另一艘,皆船主楊姓所有,同行同止。到埠則互相往來,或共話於沙灘,頗不寂寞。諸人多登岸遊市街。傍晚飲酒,未黑進餐,七時即就睡。
廿九日(星期六)晨霧甚濃,待霧消已十時許。棹夫二人得工資而逃,船主作書寄重慶告中間人。檢查機關一人來船檢查,頗馬虎。解纜已十一時許。晴光漸放,眺望頗怡心。
舟行無可記。五時半歇於洛磧,已進晚餐。偕小墨、三官登岸,入鎮,至國立女子師範。餘謁章伯寅先生,小墨訪其同學李杏寶,李在校中為訓導員。伯寅先生精神仍矍鑠,授餘小冊子若幹份,敘其一生辦教育經曆者。坐半小時辭出,觀洛磧市街,頗熱鬧。
歸船,士敭小墨等打橋牌,笑語雜作,各人皆歡然。九時後入睡。
洛磧距重慶八十華裏,屬江北縣。
三十日(星期日)曉霧甚濃,船不能開。杏寶女士來言,其校中有胡女士,係墨三十年前同學。墨遂登岸訪之,獲知少數同學情況,亦複難得。候至十一時後始開船。所過市集不詳其名,傍晚泊於石家沱,地屬涪陵縣。
老板缺米,借錢與之。
王亞南病瘧。甫琴之子小寶患腹疾。深冀一路平安,無複有人患他種疾病。船中小兒多,時時哭鬧,看書作文皆不甚方便。預計種種,恐將“黃落”耳。
卅一日(星期一)霧不濃,船以七點後開。略見小灘,水皆平穩。經藺市、李沱,午刻至涪陵。青年人皆上岸遊觀,餘未上。午後一時許複開船。棹夫停手休息時,青年人往替之。初不熟習,曆二三回,居然合拍,上下一致。傍晚歇於南沱,為一小市集,無甚可觀。
今日除夕,犒舟子以肉六斤,令“打牙祭”。餘與芷芬等飲酒,甚酣。鋪蓋鋪齊後,各人坐於鋪位,聽漢華唱《思凡》《問病》《琴挑》,聲音節拍皆合法度,餘甚賞之。
今夕餘與芷芬等四人守夜。餘輪到上半夜,但下半夜亦未安睡。廿六年自漢入川,在宜昌過年。今越八年而東歸,過年尚未出川境。我生居川,蓋足八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