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視河工天子巡汴梁 評功過圖海受懲賞(3 / 3)

傑書見康熙感傷,忙勸道:“萬歲乃天下共主,有包容宇宙之量。王輔臣畏罪自盡,也算遭了天誅。奴才以為此事就……免於追究了罷。”

“傳旨,餘國柱著晉副都禦史之職。”康熙拭了淚坐了,又對圖海道,“你是有功之臣,帶三萬人半月蕩平了察哈爾,又殲平涼叛軍十餘萬,為朝廷立了大功,但功過須得分明——晉你為一等伯賞功,革掉你的雙眼花翎罰過!”

晉一等伯是極重的賞賜,拔去花翎又是極失體麵的懲罰,康熙卻同時加於一人。傑書等人還不覺怎的,熊賜履卻覺得有點匪夷所思。細想卻也沒有更好的處置辦法,正尋思間,圖海已深深叩下頭去,說道:“奴才叩謝天恩!”

“起來吧。”康熙已恢複了平靜,呷了一口茶,笑謂熊賜履,“銀子的事,你下去和圖海也商議一下,能否從他軍餉裏挪出些來,騰出錢來賑濟一下蒙古難民——他有的是錢,不要怕窮了他!朕心裏雪亮,連你傑書在內,打起仗來,兵和匪是難分的。”

康熙在開封住了六日,每日都要到黃河岸上去踏看水情,十幾處決口堤岸大抵都已看過。第七日便專程來看最大的決口地鐵牛鎮。

鐵牛鎮坐落省城開封東北二十餘裏處,曆來是個屢修屢決常遭水災的地方。因星相術中十二地支相生相克之理,醜屬陰土,和陽水相對,為“無忌之刑”,不知何年何代,人們集錢臨河鑄了一頭重逾萬斤的鐵牛,因而名曰“鐵牛鎮”。康熙十七年秋,大堤再潰,堤外數千頃良田已被夷為荒涼的大沙灘。

日值辰時,昏黃的太陽懶洋洋地懸在中天,偶爾還能見到被埋在沙丘裏的鴟吻、房頂。

“熊東園,”康熙騎著馬,嘴唇緊緊繃著,眯縫著眼遙望遠處滔滔的黃河,良久才問道,“你是讀遍廿一史的了,曉得這條河決過多少次改道多少次麼?”熊賜履忙稍稍縱馬跟上了康熙,欠身說道:“恕臣沒有留心,但也實在無法計算,大抵十數年、三五十年總要改道一次,決口則幾乎年年都有——這是天賜我中華的禍福之源啊!”“應該叫功過之河。功大得無法賞賜,過大得不能懲罰。”康熙言下不勝感慨,“朕在位期間,即使別的事都平庸無奇,治好這條河,也是功在千秋啊!”

康熙的語氣很重,熊賜履和傑書都知道治河事艱役重,曆朝都視為極頭疼的大事,便不敢輕易接口。康熙勒韁緩緩走著,又歎息道:“如今看來,最難得的竟不是將相之才。文治有你們幾個在朕身邊,管好吏治民政,百姓不生事就好;打仗嘛,懂陸戰的有圖海、周培公、趙良棟、蔡毓榮;懂水戰的有施琅、姚啟聖。可懂治河的呢?朕即位以來已換了四任河督,竟沒有一個成事的!唉……”

“聖心如此仁慈,上蒼必佑,請主上不必過於焦慮。”熊賜履無可安慰,苦笑道,“昨日邸報說,靳輔已經上路,且讓他試試看吧。”傑書拍手歎道:“人才還怕沒有?但會治河的人未必會八股策論,從童生秀才慢慢考到舉人,從州縣官再一步步升遷,待朝廷曉得他會治水,一千個裏也不定能找一個哩。”

康熙聽了,思量半響,一笑說道:“所以朕並不專重科舉,留著納捐這條異途,也算另開才路。明兒再下一道諭旨,著各省大員密訪人才。也不限於治河,凡懂得天文、地理、數術、曆法、音律、書畫、詩詞、機械的,凡有一技之長的,都要薦給有司養起來,做學問,做得好也可出來做官。靳輔這人,不隻是明珠薦過,李光地、陳夢雷二人也曾薦過。也許真能辦事,回京見了再說吧。”

提到李光地和陳夢雷,眾人誰也沒敢言聲。這二人都是康熙九年的進士,既是年誼又是同鄉好友,如今卻翻了臉。陳夢雷原奉密旨在耿精忠處做官,商定由居喪的李光地向朝廷轉奏逆軍情報。但李光地報朝廷的折子裏卻沒有提到陳夢雷。如今耿精忠敗亡,陳夢雷作為從逆重犯鎖拿進京,寫的《告城隍書》、《與李光地絕交書》風行天下,李光地卻彈劾陳夢雷負恩背義、甘心從賊,欽命官司打得朝野皆知。康熙陡地想起他們,一陣心煩,躍馬登上一座沙丘,遠遠眺望黃河。河風吹來,康熙的寶藍色長袍撩起老高。

“你們是做什麼的,還不快到那邊鎮上!”遠處岸邊有個人,一邊將手臂平伸出去,似在測試風力、風向,又似目測對岸的大堤,一邊衝著康熙喊道,“喂,說你們呐!你們這十幾個闊公子不想活了?要看景致,到城裏鐵塔上去!”

康熙身後的禦前侍衛武丹見此人無禮,雙腿將馬肚一夾躍上前去,用馬鞭指著那人吼道:“你管得著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