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修明史議立貳臣傳 批詩文巧語罵權相(2 / 3)

“將呢?”康熙問道,“水軍已在練了,將軍應派何人?”明珠在旁大聲說道:“臣薦施琅!”李光地卻道:“應由福建總督姚啟聖統兵渡海。施琅原是成功舊部,恐不能實心辦事。”索額圖卻道:“國家用兵已久,元氣未複,不宜興軍。”一時間,七嘴八舌,各持己見互不相讓。康熙聽了半日才明白,自己進來之前,熊賜履和李光地兩個人因這件事意見相左,已是動了感情。熊賜履因見李光地慷慨陳詞,不時用眼瞟自己,便也冷笑一聲道:“這都是誤國之言,主上切不可輕信!”

康熙聽了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問道:“熊賜履,你的話朕竟不明白,誰誤國?這話有何誤國之處呢?”

“萬歲!”熊賜履聽康熙語氣有異,一提袍角跪了下去,“台灣撮爾小郡,蠻荒不化,本不足視為大敵。今‘三藩’狼煙未息,百萬軍士疲憊,億萬百姓待蘇,又無勝券可操之兵,勝之不足稱武,敗之則輕啟邊釁,伏請聖上三思!”

李光地見狀,也跪了下去,奏道:“台灣自漢便是華夏之土,豈可輕易放棄?我軍新平‘三藩’,士氣正盛,正可一搗巢穴,不可養癰遺患!”一時索額圖和明珠也都跪了,各陳己見。

康熙聽了沉吟不語,良久方歎道:“東園公,朕也沒說立即發兵嘛!你該知道,缺一片甌,便不是全甌;一郡不治,也是宰相之過。宋太祖還曉得‘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呢!”熊賜履聽了康熙的這番話,一時倒犯了難。撤“三藩”他不讚同,康熙斷然下旨撤了;“三藩”亂起,他又主和,又被康熙嚴詞斥責——如今事實已證明自己一錯再錯,這次是不是又錯了?想著,便放緩了口氣說道:“臣乃大清之臣,豈容大清國土任人宰割?但目下國力實難興兵。皇上決心既定,臣亦無異議,隻求皇上廣積糧,精備兵,慎選將,以期一戰而勝!”康熙本來想叫這幾個忙得不可開交的臣子過來閑談,稍事休息,不料引出這麼一場爭論,也覺好笑,抬頭看了看自鳴鍾,說道:“選將的事朕自留心。今兒不說這件事了,傳膳——朕要賜宴犒勞你們,我們君臣一邊用膳一邊談文論藝,豈不有趣兒?”幾個臣子聽了方都謝恩起身。

禦廚房裏的膳食是隨時都有的,一時間便都齊備。李光地還是頭一次受此殊榮,坐了末座。康熙坐在上首,一麵讓臣子“放量用”,一麵自揀著清淡的略吃一口相陪,又隨手拿起明珠的窗課本子來看。明珠這陣子的奏折都是新入幕府的高士奇代筆,屢獲諭旨褒獎,見康熙查看自己的文章,不無得意地笑道:“隻恐難入聖目。這兩年蒙皇上諄諄教誨,奴才自覺學問大進,想起從前奏對荒謬,不禁汗顏……”

康熙卻根本不信他的那些奏議、條陳都是出自明珠親筆,聽他吹牛,笑道:“確乎如此——你的窗課看得有趣,不知有詩沒有?”明珠近來附庸風雅,偶爾也寫點詩,正被康熙撓了癢處,回身從靴頁子裏抽出一個本子,雙手呈給康熙,說道:“這是奴才的詩詞功課,也有幾篇時文,上麵有幕友批的評語,請主子過目。”康熙接過,一篇篇隨意翻著看,忽然失聲笑道:“熊老夫子,這個批加得有意思,你瞧這篇《不自棄》文——”索額圖原坐在熊賜履下首,他雖鄙夷明珠為人,聽康熙說這個話,心中詫異,便也湊在熊賜履身後,偏著腦袋看稿:

“聖人雲‘體之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此不自棄之本也。夫發膚尚且不可輕損,況於我身乎?我身受於父母,又得聖恩雨露成立於世,是天尚愛而重之,卑微軀體焉敢連天而自賤自拋?”熊賜履皺著眉頭讀著,說道:“——這批的是什麼——羯鼓四撾,痛切!”李光地搖頭道:“隻聽說‘羯鼓一撾,萬花齊落’,這‘四撾’是什麼意思呢?痛切——”他沉吟著,隻是索解不開。索額圖也是如墜五裏霧中。康熙揣度,這批語不是好話,因笑道:“總不成是‘羯鼓四撾,四萬花齊落吧!’”話未說完,見李光地掩口偷笑,便問,“你笑什麼?”

李光地忙放下箸,說道:“作批人皮裏陽秋。羯鼓四撾,原是‘不通又不通’;‘痛’者按醫理而講,也是‘痛則不通’之意,明珠竟叫此人誆了!”康熙仰著臉想想,果然不錯,不禁哈哈大笑。明珠“騰”地紅了臉,調侃道:“原本文章寫得不通,也難怪他下此批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