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大廊廟定情贈玉佩 宰相府調侃動聖聽(3 / 3)

明珠原對高士奇有一肚皮的氣,眼見索額圖和李光地相繼敗陣,見康熙十分高興,自己也覺臉上光鮮。忙布菜讓酒,笑道:“隻顧說笑了,諸位請!這是聖上賜我的黃河大鯉魚,難為這幾千裏運程,竟還都是活靈活鮮的……揆敘,咱家窖藏的茄子,怎麼還沒端上來?”揆敘和性德都在一邊侍立,聽父親問,忙上前一步笑著回道:“窖裏的菜簽寫錯了,‘茄’字本是草頭一個加,卻寫成了竹字頭兒了……這會兒才尋出來,一會子就好。”

高士奇此時誌高氣揚,便想乘機逞才,皺眉說道:“揆敘錯了,草頭下一個‘家’,出自《易經》,‘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乃是一個‘蒙’字!”穆子煦一邊執壺斟酒,一邊笑道:“高先生吃多了,公子說的不是那個‘家’字。”“哦——”高士奇一拍腦門兒,恍然說道,“原來是個‘佳’字,這字出在《春秋》,‘鄭國多盜,取人於萑’……糊塗了,該罰!”

“又錯了!”康熙見他如此調侃,心裏歡喜,哂笑道,“是草頭下一鉤一撇,再添一個‘口’字!”高士奇餳著眼用手指在桌上畫了畫,拍案笑道:“——竟是個‘苟’字!《禮記》開篇就講‘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

李光地冷笑一聲,說道:“老兄好手段——一鉤一撇不是那樣個寫法!”高士奇凝神思索一陣,點頭笑道:“那必定是個‘刀’字,《詩經》上有一句‘有苕之華’,我竟忘了!”

“你又錯了!”索額圖至此方知,汪老先生一幹門客敗於此人之手絕非偶然,深悔沒有把他籠在自己袖中,便湊趣兒笑道,“不是‘刀’,乃是‘力’!”

“立?”高士奇瞠目結舌,良久方歎道,“可見讀書不但要在經書上做功夫,便是佛經內典也得通曉——那定是‘菩’字無疑,《金剛經》說‘須菩提於意雲何?佛告須菩提’,《梁皇懺》則雲‘南無菩薩摩訶’——這回再也不會錯了……”

一席話七扭八彎,至此結住,高士奇百般刁賴躲閃,都無一語不出自經典,眾人心中稱奇,無不噴飯而笑。康熙笑得眼淚汪汪,指著高士奇道:“好,真有東方曼倩之風!既說到佛經,我來問你,如來是何許人?”眾人聽此話音,已知中了聖意,都斂息靜觀皇帝親試。卻聽高士奇說道:

“這不用問,如來是個女人。”

“為什麼?”

“《金剛經》雲‘趺坐而坐’。”高士奇笑道,“如來不是女人,為什麼‘夫’坐了才敢坐呢?”

“那——太上老君呢?”康熙忍著笑又問道。

“女人!”高士奇毫不躊躇地答道,“《道德經》有雲‘吾所大患,以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不是女人,怎麼會有娠?”

“孔子也是女人了?”康熙又問。

“當然。”高士奇淡淡說道,“子曰‘沽之哉,吾待賈者也’——他如不是女流,怎麼會‘待嫁’?”

康熙縱聲大笑,起身對明珠道:“這位真是可人!你這奴才倒瞞得朕好,在府裏這許久,卻不薦入大內!”眾人見康熙自己亮出身份,忙都起身恭肅後退,明珠賠笑道:“奴才奉命讀書,想留高先生多習學幾日麼——高先生早晚還不是聖駕跟前的人?”說著,推一把愣坐著的高士奇道,“這就是當今天子!今日特來訪你——怎麼,一身的瀟灑風流都被嚇走了?”

“萬歲!”高士奇盡管已有預感,一經證實還是覺得太突然離奇了,一陣眩暈,迷迷糊糊地撲倒叩頭,連口齒也不那麼伶俐了,“……奴才高士奇……今日在外飲酒,歸來又失禮於主上……奴才罪大,罪不容誅!”

康熙格格一笑,說道:“起來吧,這有什麼‘罪不容誅’的?——自明日起,你進上書房侍候草詔事宜!”

進上書房入值並不要官品很高,但在外頭六部看,一踏進門便是進了朝廷機樞之地,和索額圖、明珠、傑書一樣有了左右朝局之權。索額圖一心想把李光地拉進去,使了多少暗勁沒見個影響,見這個小舉人一躍龍門躋身相位,不由一怔,忙笑道:“萬歲聖鑒極明,高先生確是奇才。不過北闈和博學鴻儒科即將開科,何妨使其一考,以塞人口?”高士奇也頓首說道:“奴才願考,先考而後取,可杜天下士子幸進之心!奴才今生有幸得瞻聖顏,即使不能取中,亦不負書生意氣!”

這說的都是正論,康熙不能駁回。康熙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高士奇,目中突然炯炯生光:高士奇補入,既可為自己起草詔誥、參讚政務,又可插科打諢、消閑解悶,更要緊的是打破了索、明二人的一統局麵,何樂而不為?思索良久,康熙笑道:“博學鴻儒科是你們幾個閱卷,北闈是徐乾學他們弄的。朕難道不如你們?”

聽了這話,眾人“呼”的一聲跪下,免冠叩頭,誰也不敢再說什麼。

“昔日小白舉爝寧戚,高祖不察陳平盜嫂,此皆取士之道。”康熙怡顏悅色,平靜地說道,“說到幸進,那不都是幸進?倘若考場高士奇失手,或有病,竟取不中,那時怎麼辦,用是不用?索額圖奏議,毋庸再議。”

【注釋1】言必稱孔、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