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籌軍餉皇帝講大義 訓孝子老母說春秋(2 / 3)

於成龍回至道台府,早見於祿帶著一群幕僚家人候在門口,燈籠火燭將門洞照得雪亮,心中不免詫異,哈著腰下轎問道:“這不年不節的,你們這叫做什麼?我不是早吩咐過,有個小幺兒在門口等著就行了?”

“中丞老爺,不是奴才大膽,是老太太說了的,老爺回來就去見她老人家!”於祿笑嘻嘻回道。接著一群人都跪了,有叫“中丞”的,有叫“撫軍”的,“部院、撫台、撫憲”亂喊,一片賀喜之聲,一腔心事的於成龍被弄得哭笑不得,因道:“這有什麼賀的,都起來吧,你們耳朵倒靈,那邊皇上才告訴我,這邊你們就都知道了——老太太幾時到衙的?”說著便向裏走。於祿一邊跟著進來,口中說道:“老爺前腳走,老太太後腳就回來了,她老人家剛用完晚飯,明相就乘轎來拜,給老太太賀喜送禮……”

聽到這裏,於成龍站住了腳,頭也不回地問道:“他送的什麼禮?老太太收了麼?”“老太太從不收禮,辭了。”於祿忙笑道,“說起禮品倒也並不值錢,是個瓷觀音。”於成龍臉上閃過一絲笑容:他的母親與尋常婦道人家不同,素來不念佛,隻尊儒重道。明珠若真的把高士奇的字畫拿出,保不定卻情不過就收了。想到明珠討好兒不對路,於成龍的心放下了一半,緊走幾步進了堂房,見母親兀自坐在椅上吃茶,便上前跪了,輕聲說道:“請母親安,兒子回來了。”跟進來的眾人見他跪下,忙都一齊跪下。

“是成龍?”於老太太雙目都已盲了,耳朵還好使,拄著拐杖立起身來,抖著手摸了過來,白發在燈燭下絲絲顫抖。於成龍心裏一熱,兩行清淚早滾落出來,叩了頭忙起身扶住老太太坐回椅上,回頭對眾人道:“你們今日忙了一天,老太太今晚勞頓,我得侍候,今天的晚課免了吧。既說我升遷是喜,明日從我俸銀裏拿出十兩銀子大家樂一樂,後日就隨我到南京巡撫衙門接任。”

原來於成龍升署道台後,規定每逢三七之日,要給左右幕僚、親兵、家人開講四書。今天是值講之日,所以眾人都不敢散去。聽於成龍如此吩咐,忙都叩頭要辭出去。不料老太太將手一擺說道:“都回來!該做的事不能不做,我能礙著你什麼事?我還想聽聽你如今學問有無長進呢!”於成龍忙連聲稱諾,叫過丫頭給老太太捶背,待眾人依序坐下,便開講了。

“今日講孟夫子對王霸義利的論述,設道化育天下之人。”於成龍清臒的麵孔繃得緊緊的,撫著案上的書說道,“天下之人,不但有君子,也有小人。我輩君子,聖人以義導之。‘羲’字可解為‘羊我’,羊,古義從‘祥’,即是由我本性仁,去追求吉祥。義在何處?原即存於我之心中!古詩有雲‘利旁有倚刀,貪人還自戕’。所以君子之於利,合於義則行之,背於義則舍之……”因為聽他授課的人員很雜,程度不同,所以於成龍在衙中講學,一邊說理,一邊要舉不少古聖先賢的掌故譬喻,聽的人倒也不覺乏味。他足足說了一頓飯時辰方才收住,回身向於老太太作了一揖道:“請母親訓誨。”

於母將手中拐杖放在一邊,輕咳一聲說道:“講的也罷了。隻是據我想來,那仁人之心原本是自天生來。忠臣孝子隻是保守天良,不受流俗世風沾染。若刻意追求義,反而是本性中帶著‘惡’了,這於聖人之道卻不相合。所以孔子說‘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各位都是廟堂中人,為朝廷辦事,為自己辦事,若能循自身良知去做,自然就合了聖人之道了——成龍,我講這一點可對麼?”於成龍忙賠笑道:“母親這一講有點石成金之效,是兒子疏忽了。”於成龍的老幕客聽著不覺得什麼,自南京新招進來的,有幾個都是進士出身,聽這布衣荊釵的瞎眼老婆子居然作出如此鞭辟入裏的講解,無不驚訝相顧,卻不知於成龍滿腹文章都是受之於這個孤苦孀婦。又說了一時,於成龍方命眾人散了。

廳中隻剩了於成龍母子二人。於成龍又問了旅程寒溫,又親為母親換了一杯火棗茶,恭恭敬敬捧上去,自退在一旁侍立。

“成龍,”半晌,於老太太方靜靜說道,“前番你寄信給我,說要動本彈劾明珠,不知道你寫了沒有?”

“沒有。”

“為什麼?”於老太太偏過頭問道,“是怕了麼?”於成龍低著頭想了想,說道:“兒子有什麼可怕的,隻是得好生權衡一下——您老是有年紀的人了,這些事兒子心裏有數。”

於老太太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叫我管這事,也是正理——但你既寫信告訴了我,我不能不問問你怎麼打主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