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祭孝陵康熙哭帝師 宿靈穀諍臣告禦狀(2 / 3)

“皇上春秋鼎盛,聖壽無疆,何出此不祥之語?”高士奇正色說道,“臣以為皇上失言!”康熙點點頭,勉強笑道:“你說得是。不過朕說的也是實言。朕的陵墓選在遵化,過些時你們去看看,來龍去脈山向地理都要仔細斟酌,回來奏朕,就好動土了。”

魏東亭聽康熙愈說愈不吉利,知道都是因伍次友之死引出來的,忙趨前岔開話題,說道:“今兒祭陵之事辦得周全,了卻了皇上多少年一樁心事,多少遺老都哭得淚人兒似的,心裏賓服主子氣度識量!隻是時辰也不早了,這天色像是要變的模樣,主子該啟駕回城了。”康熙抬頭看了看,果見西半天濃雲漸起,驟然東來,雲影將半個山陵遮得陰暗,滿山荊樹在陣風中波瀾起伏,不安地搖曳著。沉默移時,說道:“朕今夜駐靈穀寺,隻留高士奇和魏東亭一幹侍衛跟著,車駕依舊回城。朕心裏有點亂,想在這兒清靜清靜。”說罷便命更衣。

靈穀寺原是金陵四大古刹之一,地處城外鍾山穀中,平日香火也不遜於毗盧院。不過因康熙祭祀孝陵,前日已將寺中閑雜遊人一概趕入城中。此時天近黃昏,又陰上來,自是十分落漠。康熙換了一身素衣坐在涼轎中,遙見靈穀寺灰沉沉的梵塔高矗雲間,寺中沙彌正做晚課,鈸鼓聲隱隱傳來,顯得格外淒涼。

魏東亭卻認識寺中方丈,隻說自己來寺小憩,一出手便布施五十兩一錠元寶。老和尚空相是個有道高僧,也不出迎也不打擾,隻吩咐塔頭住持將魏東亭一行安置在寺後塔碑旁一座禪堂內。

用過晚齋天色便已黑定,空山人寂,雲色冥漠,四周除了微嘯的風聲和單調的木魚敲擊聲,竟是萬籟俱寂。康熙因見書櫥中,什麼《金剛經》、《法華經》、《華嚴經》、《內典述要》、《靈棋經》、《五燈會元》諸佛學典籍汗牛充棟,便從架上抽出一本《傳燈錄》隨便翻著,呆呆地想心事。眾人知他心緒不寧,哪裏敢來打擾?康熙看了一會書,聽得外頭沙沙響起了雨聲,合書踱出禪堂站在階下,但見雨幕中模模糊糊的一片石筍似的舍利子塔,都是靈穀寺曆代高僧的墓,卻不知有沒有伍次友的。想起二十多年前在何桂柱旅店師生初會,伍次友縱橫議論功名事業,白雲觀賦詩吟哦,山沽居品茗讀書的往事,宛如昨日,不禁潸然淚下。

“主子,”魏東亭見康熙臨風傷情,取出一件夾袍從身後輕輕替他披上,小聲道:“伍先生遺願揚骨灰於揚子江,這裏並沒有他的墓……”康熙淡淡說道:“你不奏朕也是好心。但你不知道,沒有了伍先生,朕心裏是何等寂寞!治國之才死了還可以再遴選。他這一去,還有誰能喊朕‘龍兒’呢?”魏東亭忙拭淚道:“主子也不必過於難過。先勘東南,再定西北是伍先生為皇上籌劃的大計,已是做了一半。伍先生在天之靈,若見主子今日功業,又深懷悼念,必定歡喜不盡的。”

君臣二人正說話,忽聽遠處守護的武丹惡狠狠喝道:“什麼人,幹什麼的?”二人都吃了一驚,回頭看時,是穆子煦帶著江蘇巡撫於成龍蹣跚著踏泥而來。見康熙立在階前,於成龍忙在雨地裏叩頭請安。

“進來說話吧,”康熙見於成龍渾身淋得精濕,回身便進堂內,在木榻上坐了道,“有什麼要緊事?——倒一杯熱茶賜他!”

於成龍叩謝了,從靴頁子中抽出一張紙,雙手捧給康熙。康熙接過看時,卻是昨日遞來的邸報,說京師直隸一月未雨幹旱致災的事,不禁一笑:“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你就為這個巴巴兒跑來?”於成龍看了看,高士奇不在跟前,便將身子一躬,朗聲說道:“京師不雨乃是天象示警,主小人蒙蔽聖聰!皇上大振天威,誅戮誤國權臣明珠,則必降甘霖!”此語一出,魏東亭和穆子煦等人都吃了一驚。自康熙十二年決議撤藩,至今十年,明珠在康熙跟前說一不二,從沒有大臣敢作仗馬之鳴,這於成龍忒是膽大!

康熙臉上毫無表情,半晌,方冷冰冰問道:“何以見得?”

“皇上,天久不雨,以‘易’言之乃是乾下兌上之‘夬’卦,因小人占據鼎鉉,所以‘天屯其膏’幹旱無雨。”於成龍胸有成竹,不緊不慢地說道,“聖人設道寓天人之理,臣之所言並非妄誕,有事實為證。明珠勾聯徐乾學、餘國柱之流把持內閣欺上壓下,已成尾大不掉之勢。各部量刑用官,全由明珠氣使頤指,說輕是輕,說重是重,各部大臣敢怒不敢言。皇上時有嚴旨詰責,也是陽奉陰違,從不知改過……”於成龍侃侃而言,將明珠外表柔媚甘言,內心陰鷙險詐,種種不法情事一兜兒全翻了出來,“皇上可知?今年各省學道任滿報請陛轉,全部論價任缺!三千兩轉肥缺,兩千兩轉中缺,一千兩轉苦缺,無銀就開缺待選!竟然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夏器通原是陝西富家翁,承考官百般奉迎,因明珠偶放一屁,誤聽為夏器通,硬取了他舉人,後又捐納得了高官。禦史李承謙、吳震方直言彈劾,立遭貶斥……”

康熙愈聽愈驚,於成龍說的夏器通他聽說過。於成龍如今抖落的這些,康熙有的以前當笑話兒聽,知道個大概,有的壓根不知情。聽到此處,康熙忍不住說道:“你說慢點,什麼李承謙、吳震方?折子裏都說些什麼?他們不是調西藏桑結仁錯駐節聯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