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如若見了他們的彈章,明珠何來欺君之罪?”於成龍激動得臉上泛起潮紅,“李、吳二人如今死活都難說呢!”
康熙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默謀了一陣,回過神來說道:“你講,還有什麼?”於成龍身子一挺,拱手說道:“皇太子乃是國之儲君。明珠因周培公倡議,立皇二子為太子,耿耿於懷,設計將周培公患難之交轉許何桂柱,明知周培公身患喘疾,仍力主調周培公至口外駐防——今日邸報周培公已經亡故——國家為此喪一良將,難道不可惜?大學士李光地不阿附明珠,即羅織罪名,明欺暗詐施其奸謀……其才足以惑主,其智又足以掩惡。滿朝文武聞明珠之名無不噤若寒蟬。臣忝在大臣,位列封疆,如不據實奏聞,難報皇上知遇之恩!”說罷,粗重地喘了一口氣,盯著康熙不言聲。聽到周培公的事,康熙猛地想起,索額圖曾吞吞吐吐說過,當年他求娶蘇麻喇姑,也是明珠燒的野火,兩下裏印證,就知於成龍不是說謊,想不到明珠這奴才這麼不是東西!康熙臉上顏色霽和下來,久久沒言語。這案子實在太大,他一時委決不下。明珠從政已十六年,於國家大政從來都與自己一致,天下官員半出其門,一興大獄,革職拿辦的不是三兩個,而是一大批人,平藩之後剛剛穩定的朝局就要動蕩。而且一旦去了明珠,索額圖獨居中央,熊賜履和高士奇兩個漢臣難以製約。他總有點疑心索額圖與江南逆案有關,果真如此,那……
正沉吟間,高士奇披著油衣笑嘻嘻進來,一邊打千兒行禮,一邊說道:“奴才往禪堂打了個花呼哨兒,老和尚正念經,不大理人。奴才聽他念什麼‘無眼耳鼻舌身’,插了一句‘你老人家頭剃得溜光,又沒有眼耳鼻舌身,那成了什麼?’他才睜開眼和奴才談了一陣禪……”一句話說得眾人掩口而笑,連嚴肅莊重的於成龍也不禁莞爾。
“朕正要著人叫你呢,”康熙斂了笑容說道,“於成龍奏明珠貪賄壞法,結黨營私,嫉功害賢,這些事你知不知道?”
高士奇一怔,倒抽了一口冷氣,臉色立時變得蒼白。他知道康熙心情不好,裝了一肚子笑話打算愉悅聖躬,卻被康熙的這一連串問話堵了回去。他沒有想到於成龍居然乘此機會告了明珠的惡狀。良久方道:“不知於成龍實指何事?這事非同小可,容臣思量。”於成龍遂將方才的話大致又說了一遍。其實,高士奇對這些事心裏雪亮,隻是來得太突兀,他需要時間想想。待於成龍說完,高士奇也想清爽了,便叩頭道:“都是有的。”
“既然都有,”康熙勃然變色,厲聲問道,“因何不據實奏陳?”饒是高士奇能言善辯機敏過人,在康熙怒目的逼視下,也亂了方寸,忙叩頭道:“明珠之奸舉朝皆知,隻是人生在世莫不畏死!即如索額圖、熊賜履與明珠多年共事,尚且鉗口不言,何況奴才區區草詔書吏?”言猶未畢,康熙“呸”地啐了一口,罵道:“放屁!事君惟忠。既然怕死,休在朕跟前做事!”
高士奇自隨康熙以來從未碰過如此硬頭釘子,此時天威震怒,才曉得厲害,脊背上涼颼颼的,竟嚇出一身汗,隻是叩頭不語。魏東亭見康熙遷怒高士奇,忙上前跪了道:“明珠陰詐奸險,欺君罔上,心術不正,其權柄又足以坑陷賢良,如無實據,奴才亦不敢輕易奏陳,求主上治罪!”高士奇聽了心裏不禁一陣慚愧:久聞魏東亭是人中之傑,果然名不虛傳,如此得體的話,自己怎就沒想到?
康熙環首旁顧,突然縱聲大笑:“明珠,一個破落戶子弟,比鼇拜還難除麼?”高士奇好容易找出話縫兒,忙道:“鼇拜乃是明火執仗逆天,明珠則是借主上神聖威武擅作威福。除明珠,在主上易如反掌,以奴才等微薄之力,就如蚍蜉撼樹!”
這話雖不無奉迎之意,康熙想想,覺得確也是實情,於成龍沒想到這件事辦得如此順當,反覺自己當初顧慮重重可笑,他最擔心高士奇袒護明珠,眼見連高士奇也當麵撇清,倒放了心,便不再發難告高士奇,遂款款奏道:“高士奇所奏亦在情理之中。奴才也曾瞻前顧後多年,才敢作此一舉。”
“話還要說回來。於成龍,朕眼下還不能準你的奏。”康熙突兀一句,說得眾人又是一愣,此刻他想仔細了,愈覺事體重大,起身踱了兩步,陰沉沉說道:“宰相換得勤,不是國家之福。南宋祥興年間一年數相,明崇禎十七年換了五十四相,結果如何?朕以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興旺之象。明珠固然不成才,比起來還是功大過小,朕還要再看看,他若再作惡,不用你們說朕就拿掉了他!”說罷,掃一眼目瞪口呆的眾人,吩咐道:“今日之事你們誰敢說出去,那就是加害於成龍,朕必取他的首級!於成龍所奏事回去擬了密折,黃匣子直交高士奇存檔,除朕之外,無論何人不得調閱——跪安吧!”
“喳!”所有的人都被這番話鎮住了,不約而同地一齊跪了,徐徐退出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