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老佛爺病臥慈寧宮 眾大臣賀壽宰相府(2 / 3)

這件事康熙是知道的,白彩原是暢音閣的青衣,諢名“白菜幫子”。康熙因見她機靈,送了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解悶兒,不想就處死了。當時也不理會,此刻聽太皇太後提起,康熙有點莫名其妙:“聽李德全說,白彩沒規矩,老佛爺齋戒,她唱《小寡婦上墳》被處死的。不是這樣麼?”太皇太後搖搖頭,說道:“那是我叫他們那樣說的。白彩弄了你的生辰八字,用針別在青麵五鬼上,行妖法想害你,你知道麼?”康熙的臉一下子變得雪白,這是謀反弑逆的大案,他竟毫無知覺!想了想問道:“老佛爺沒有查問一下後頭是誰指使?”

“渾身都用烙鐵烙了,她隻抵死不說——從這樣人的身上是追查不到什麼的。”太皇太後說道,“去年秋在太子房裏也查出了桃木人兒,隻是沒找著事主,我隻好把那裏的太監全換了——這些東西沒效用,可見邪不侵正。據我仔細思量,這些事都和宮外有關,有的要害皇帝,有的要害太子。我怕一告訴你,你那性子上來,就是天翻地覆地大鬧一場。所以我按住了。如今宮裏沒個正主兒,我再一去,怕裏頭外頭的事你不提防,萬一有個閃失,我也難見地下列祖列宗了……”說罷,一串老淚無聲淌了出來。

康熙聽得心頭突突亂跳,咬牙沉思半天,已是拿定了主意,起身替太皇太後掖掖被角,安慰道:“老佛爺,您身子不寧,別多說了。孫子既然明白,就沒有辦不了的事。我命係於天,小人們奈何不了我!您好好歇著,等您病愈,孫子叫您看結果!”說罷複又跪下,叫過張萬強道,“老佛爺不過受了風寒,略有些不適,得著實靜養著,挑幾個老成宮女好生侍候。要是有外官誥命進來請安,叫她們在宮外朝上磕頭就是了!”

辭了太皇太後回到養心殿,康熙要了一碗參湯,拿一柄玉如意躺在安樂椅上把玩著出神,因見李德全抱著黃匣子小心翼翼地進來,便問:“上書房的人都回去了?沒有什麼事吧?”李德全自在三河縣挨打之後,老實得掉樹葉也怕砸頭,聽康熙問,忙將匣子放在案上,垂手答道:“回主子話:上書房今晚是熊賜履當值,別人剛退出去。奴婢在那兒沒聽到什麼事,隻聽熊賜履說,太皇太後慈躬不寧,叫明珠的五十大壽從簡辦事,主憂臣辱,不是高興的時候……熊中堂還說了許多之乎者也,奴婢是笨貨,聽不懂。”

“五十大壽,哦,朕也想起來了!”康熙不禁一笑,“太皇太後的病不要緊,該過生日依舊過嘛!朕原說他過生日要給他寫幅字兒的,大約他們說的就是這個。”說完曲身而起,至書案前提筆濡墨略一思索,寫了四個大字,“這個賞明珠。你去傳旨,說朕不能親臨了,給他三天假!”

待李德全出去,康熙踱出殿外,見是武丹宿衛,便拍拍他肩頭說道:“你去上書房叫熊賜履來,就說朕有密諭給他!”

明珠的五十大壽辦得煞是熱鬧。他二十四歲進北京,是討飯從關外來的,幾乎凍死在何桂柱的悅朋店外,三十壽日正逢康熙奪宮除鼇拜的緊張日子,隻邀了伍次友、魏東亭一幹人吃了幾杯水酒,四十歲時朝廷正與吳三桂在湖南打得如火如荼,他陪著康熙熬夜看軍報,忙得忘了。此時天下無事,正是該大慶一番的時候。宦海生活二十多年,他做了十二年宰相,上有皇帝寵眷,下有數不清的門生故吏,凡有點瓜葛牽連的,哪個不要湊趣兒?喜帖子就印了上千張,發出去後,送禮的就絡繹不絕,偌大福王府前庭院裏各種禮物,早就垛得盈庭積廊。

待到正午時分,胡同口到王府門前已塞滿了各式車轎,明珠進裏頭叫夫人、媳婦帶著丫頭、老婆子好生接待各官員眷屬。屁股還沒落座,家人就飛跑過來報說:“索中堂、熊中堂和高相已經到門口了,請老爺迎一迎!”明珠知道熊賜履從不應酬這些事,高興得一躍站起,分開院裏甬道上閑談的官員們就迎了出去,見三人布衣簡從已進了二門,忙拱手笑道:“下值了?難為想著兄弟,快請上房裏坐,你們這一來就好開席了!”

“浮生難得半日閑,”索額圖嗬嗬笑著,一邊朝周圍的官員們打招呼,一邊說道,“倒便宜你三日!”熊賜履也笑道:“五十知天命,明珠今日不易!”高士奇用摺扇護胸,輕輕搖著,說道:“我們可是沒禮送你,吃了一抹嘴兒走,後晌主子還要議事呢——主子不是賜字兒了麼?在哪裏,讓咱們瞻仰瞻仰!”

明珠忙將三人向正堂引,口裏說道:“雖說不收你們禮,將來還席怕是免不了,還怕吃窮了你們?說到賞字,真正是聖恩浩蕩,隻是我哪裏當得起——那不是已懸在正堂中央了,隻是來不及製匾。請人暫時先裱了一下。諸位請——”四個人說笑著進來,抬頭看時,果見在“壽”字頂上懸著用明黃絹裱的橫幅,上麵寫著:

亮輔良弼

一筆隸書,清雅遒勁。高士奇雙手一合先讚一聲:“妙!董香光有其神而無其韻!”索額圖和熊賜履也交口嘖嘖稱羨。明珠見客人都到了,將手一拍叫過管家道:“開席!”

於是觥籌交錯,一百多桌豐饌從中堂排到兩廂耳房,上千的大小官員、簪纓貴胄,有的吆五喝六,有的交頭接耳,有的說笑打諢,有的串席敬酒,還有提耳罰灌的,確實熱鬧非凡。明珠此刻心裏有說不盡的得意,滿麵紅光地手執酒壺挨桌勸酒,又命人傳叫家戲班子來唱,卻被索額圖扯住了道:“都是老掉牙的上壽調子,誰耐煩聽!這裏現放著高士奇、李光地、查慎行、徐乾學,不是狀元就是翰林,索性叫他們助一助樂,豈不大好?”李光地就坐在正廳第二席,早已聽見,忙搖手笑道:“三爺別難為我,我和熊東園一個路子,弄個詩還湊合,哪裏會唱曲子,這破鑼嗓子要笑壞大家的!”同桌的幾個部院官哪裏肯讓,便起哄道:“榕村唱得最好的,我們都聽過!莫不成把索中堂的麵子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