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郭琇鬧宴參權臣 明珠被抄訪智囊(2 / 3)

“老爺說的什麼話!”若芷倒似並不怎樣難過,“戰國時平原君家也出過事,不也是興之則趨,衰之則去,就是八姨娘也不必計較徐乾學。我雖小,這事經過了,大不了討飯,還要怎樣?老爺說到這兒,我若芷也有一句駁回,我生是明家人,死是明家鬼,明家老墳得有我的地方兒!”

她說得十分平靜,明珠夫人撐不住頭一個放聲大哭,幾個妾室跟著放了聲,後堂竟如死了人似的一片嚎啕。

“都住聲,嫌我死得慢麼?”明珠斷喝一聲,“都滾!照我說的分頭去辦!”

於是一家子紛紛起身,打起精神,坐了小轎,分別從王府西北小角門出去訪親拜友,打探消息——因怕招惹眼目,一窩蜂兒都出去,立即便又是一條新聞。明珠急得熱鍋螞蟻似的在家隻兜圈子,待申牌時分,見大公子揆敘急匆匆進來,一腳踏進門便道:“老爺,熊中堂從裏頭退出來了,我是剛從他府裏回來的!”

“有什麼信兒?”

“兒子遵命沒敢問。”揆敘不與性德一樣每日在詞章上下工夫,外頭朋友極多,人情世路趟得開,因知索額圖是政敵,高士奇是案中人,便直奔熊府,這也是他的精明處。見明珠相問,臉上帶著惶急,忙道:“熊大人說皇上已經接到了郭琇的折子,笑了笑就撂了一邊,卻把高士奇罵了個狗血淋頭……”

明珠轉著眼聽著,心裏掂著分量,他太熟悉康熙了。罵,未必就是壞事,想著,問道:“熊東園沒說高士奇得什麼處分?”“沒有處分。”揆敘道,“倒是後來還說了高相幾句好話,說‘朕得了士奇,才知道學問門徑。初時見高士奇讀古人詩文,一到手就知道時代,此刻朕也做得到,高士奇不是無用的人。他雖無戰功,朕待他也不薄,就這補益聖學也算功勞,不可一概抹倒……’別的還說了許多,大約都是庇護高相的。”明珠聽了略覺放心。高士奇沒事,出於洗雪自己,不能不出手拉自己一把,因又問:“熊相說到我了麼?他有什麼話?”

“聖上沒有說到父親,熊大人倒有幾句話。”揆敘忙道,“隻說這個壽辦得不是時候,老佛爺如今水米不進,皇上急得顧不上臨朝,日夜在榻前侍候,這時候操辦,難免就激惱了郭琇這些人,想來不久就有旨意,勸老爺別急,不要為無益之舉。”

明珠聽著這些話,深感不得要領。今日被擋,就是極壞的兆頭,叫人怎麼“別急”,又是什麼“無益之舉”?但此刻再急也無用,親自出去等於自討沒臉,隻好和衣臥倒,靜等後音。掌燈時分,出去的家人陸續回來,自然是五花八門的消息,俱都不疼不癢,隻夫人進宮算是見了惠妃納蘭氏。但納蘭氏處不但沒消息,連娘家出了事都不知道。明珠聽著又好氣又好笑,咬著牙想了半日,起身道:“備轎,到槐樹斜街!”

高士奇剛剛從朝中退出來,挨一頓好罵,總算過關,他心中暗自慶幸。聽說明珠夤夜來訪,隻將手一擺吩咐道:“就說我身上不適,已經睡了,明日親自過府拜訪!”倒是夫人芳蘭叫住了家人,勸道:“照你方才說的,明珠就要倒大黴了。可是站幹岸兒看河漲,這種事叫人家知道了,怎麼想你這個人呢?好歹同朝為官,不能連點煙火情都沒有!”高士奇笑道:“我沒顧著細想,你這一說又是一番道理。這明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就沒想想這時候來見我,不等於授人以柄?”

一語提醒了芳蘭,自己丈夫也在案中,一見麵就等於承認是一黨,授人口實那還了得?正躊躇間,高士奇已變了主意,吩咐道:“請!”一邊束了腰帶,隻穿一件絳紅團花夾袍迎出外廳。見明珠吃著茶在坐等,忙拱手道:“身子不適,已經睡了,原說明日去府上來著,不想勞動大駕,有罪有罪!”一撩後擺便坐了。

明珠聽他絕口不提“明相”,心知大事不妙。心一橫,竟爽朗一笑,說道:“今日我來,怕要給你招怨。不過話說在前,明珠也是頂天立地一男子,自作自當,高相也用不著害怕!”高士奇聽著,心裏泛起一陣慚愧,想不到明珠還有這等氣概,平日真的小看他了,口裏卻說道:“我和你一樣,你不害怕,我怕什麼?不過……”

“唔?”明珠眼皮一翻,說道,“有什麼話,你盡情說就是!”

“這事體來得不善,”高士奇沉吟道,“你得心裏有數。”

盡管已有準備,一旦真的證實,明珠腦子還是轟然一響,他不安地欠了一下身子,說道:“是……聖意麼?”高士奇默默點點頭,說道:“聖上絕口不提你,這就是大不吉祥。大約你還不知道,於成龍今天也有參折遞進來,還有李光地、徐乾學、陳元龍、何楷,大概此刻都在寫折子。翰林院、都察院和六部裏的人都躍躍欲試。於成龍的折子除了參你,連靳輔、陳潢一幹人都牽連在內,皇上雖沒說什麼,已發到六部著九卿議處。明公,山雨欲來呀!”明珠愈聽愈緊張,手心裏濕乎乎全是冷汗,臉上已是變色,強按著心頭的驚慌,問道:“多謝關照,但據老弟看,有無挽回餘地呢?或者我該引咎辭職?”

“若能辭職還有什麼事?”高士奇搖搖頭,喟然歎道,“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明珠渾身的血都在倒湧,立起身來說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千古一轍,我已經明白了,回去領死就是,告辭了!”

“慢!”高士奇一擺手止住了,明珠此時豪邁氣概深深打動了他,“聽我說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