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1 / 3)

簡陋的學校設備

一平先生的文中說他所視察的學校,校舍合於學校之用者固然不多,場地房屋勉強足敷應用者也屬寥寥。在今日我國的經濟狀況之下,這自是當然的現象。因而吃虧的不問可知是學生諸君。狹窄的場地尚且難得,哪裏說得上廣辟運動場以鍛煉身體;添築一兩間房子尚且辦不到,哪裏說得上購置圖書、儀器以從事研究、實驗。所以,擠在陳舊迫窄的房子裏頭,一天到晚坐聽滔滔不絕或者嗡嗡催眠的講演,差不多是今日學生諸君注定的命運。所要問的是:學生諸君讓這命運束縛住了就算呢,還是由自己的努力,對它作堅強的奮鬥?

我們的意思是非奮鬥不可的,其理由毋須多說。單說方法,那也平常得很,就是抱定宗旨必須鍛煉身體,不問有沒有廣闊的運動場;必須從事研究、實驗,不問有沒有完備的圖書、儀器。凡事要待準備得好好之後才動手做去,這原來是席豐履厚的公子哥兒的派頭。今日我國的青年既然誰也不能做公子哥兒,自該像魯濱孫到了荒島上一樣,在當前的環境中努力奮鬥,使自己的生活漸漸豐富起來。沒有廣闊的運動場,就在小小的庭院裏練身,就從日常的起居飲食上養成強健的體魄。沒有完備的圖書、儀器,就將繁複的社會作圖書館,就將廣大的自然界作實驗室。這等話寫在雜誌文字裏誠然是句空話,但實行起來,我們相信就會收到真實的效果的。

刊《中學生》雜誌44號(1934年4月1日),未署名。

寫愛和寫鄉村困苦

本期所載一平先生的文字裏,提起他翻閱了不少中學生的作文本,“其中顯然有兩類很強烈的思想的流露,一類是寫愛的,一類是寫鄉村困苦的。”我們編輯本誌,閱讀學生諸君的來稿比一平先生在視察期間所看到的還要多,我們與一平先生有同樣的感覺。讀者諸君身為學生,平日或許不留意,現在經人說破,再去翻檢自己的文稿,大概也要失笑,說“原來有這等的事”吧。

我們以為作這兩類文字,無論如何,總比作類似“八股”的東西有意思得多,周作人先生說得好,“幾千年來的專製養成很頑固的服從與模仿根性,結果是弄得自己沒有思想,沒有話說,……這是一般的現象,而八股文就是這個現象的代表。……這個把戲……叫做‘代聖賢立言’,又可以稱作‘賦得’,換句話說,就是奉命說話。做‘製藝’的人奉到題目,遵守‘功令’,在應該說什麼與怎樣說的範圍之內,盡力地顯出本領來,顯得好時便是‘中式’,就是新貴人的舉人進士了。”舉人進士雖然為世俗所豔羨,可是他們實在沒有說一句自己的話:這是八股文要不得的理由。類似八股文的東西也要不得,理由同此。至於寫愛,寫鄉村困苦,那就不能不本於自己的觀感與體驗。所以,這兩類文字即使作得不怎麼好,至少在說自己的話這一點上是值得讚許的。

據一平先生的意思,“此類思想無疑的有賴於正確之指導,如果任青年課外隨意閱讀不良的讀物,或甚至對語文科的教材不加意選擇,使青年火熱般的情緒苦悶地燃燒著;而學校負訓育的人員仍一無覺察,結果是十二分嚴重的。”這意思自然不錯。但是從學生這方麵著想,似乎應該更進一步:即使得不到什麼正確的指導,也要把火熱般的情緒放到理智的熔爐裏去鍛煉,因而自發地覺察哪一類是不良的讀物,就是送到眼前來也不屑一看。不良的讀物譬如病菌,隨時有與我們接觸的機會,唯有發展我們的理智,才是增強抵抗力的辦法。

寫愛,寫鄉村困苦,本於自身的觀感和體驗,同時也少不了理智。理智之光照射到戀愛上邊,自會省悟戀愛隻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分;對於戀愛同對於旁的事情一樣,態度固然要真誠懇摯,然而決不是除此以外別無天地了。理智之光照射到鄉村困苦的現象上邊,自會省悟徒然谘嗟悲歎沒有什麼用處;必須加以精密的觀察和分析,尋出它所以致此的若幹因素來,又必須探求適當的路徑,怎樣把自己的力量用到挽救鄉村的事業上去,才會有真實的效果。這樣,簡直是整個生活的邁進,又豈止寫出來的文字定能成為一篇東西,比較類似八股的東西有意思而已。

刊《中學生》雜誌45號(1934年5月1日),未署名。

“享受”

一平先生文中有一句話道:“國聯教育考查團在《中國教育之改進》中,反複歎息於中國現行教育製度完全為有錢有勢之人們所享受。”與“享受”相應的字眼,通常是“幸福”“快樂”之類。讀者諸君現在身為中學生,得受中等教育,這種“享受”到底是幸福和快樂或者不是,其實殊難斷言。為什麼呢?諸君的精力是可貴的,光陰也是可貴的,而在承受現在這種大有流弊的教育這一件事情上,把許多的精力和光陰消耗掉,豈不是非常倒楣的事?

我們說這個話,並非故意要掃諸君的興,事實如此,沒有辦法呀。諸君試想:聽講,聽講,一輩子的聽講,記誦,記誦,一輩子的記誦,書本,文字,書本,文字,永遠離不開的書本,文字;將來出了學校,除開從政和當教師以外,做旁的事差不多都得從頭學起:這是不是現在教育實況的最簡略的素描?受不到教育的青年當然是倒楣的,而在這般教育實況中討生活的諸君,又何嚐不倒楣!

有少數的教育家覺悟了,如一平先生文中所提及的四存中學、求知中學和藝文中學,他們的主持人是可以感佩的。他們把“教”“學”“做”合在一起,讓精神勞動和體力勞動互相調劑,不叫學生專門在聽講、記誦、書本、文字上做工夫,其最低限度的效果當是“養成手腦兼用的青年”。如果在真個有組織的社會裏,自然可以更進一步;社會需要各色各樣的人材去幹各色各樣的事業,就在各色各樣的事業上教育許多的青年,讓他們一一深造,得到了學問也練成了技術。我國現在還談不到這一層。這並不是說我們不需要各色各樣的人材,也不是說我國沒有人正在幹各色各樣的事業,乃是說教育受著種種的限製,致形成現在的模樣,與事業差不多完全連不起來。隻要看,全國同胞的百分之八十,其中大部分是種田的和做工的,他們連識字的權利都沒有,更說不上什麼受教育:其故固可深思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而前麵提及的幾個學校能夠衝破成規,把教育辦成個樣子,我們想,那幾個學校裏的學生應該是幸福的、快樂的吧。如果多數的學校能夠對準這樣的方向走,於百分之八十的同胞固然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但在校的學生總該說得上真個“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