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3 / 3)

刊《中學生》雜誌56號(1935年6月1日),署名編者。

知識本位與考試本位

最近數月來,我們常覺到一種存在於青年學生間的關於應付考試的嚴重空氣,特別是今夏修完初中或高中學業的人,從春季開學起,學校就為他們排定程序,停授正課,專習考題,有的甚至專預備考試所著重的英、國、算三科,其他常識都不顧及的。在近暑假的時候,有不少題名為《會考試題彙編》之類的書,代替了正式的課本而流行在學生中間。等到考畢放假以後,另有一類題名為《升學投考指南》的書籍,與許多學校的招生廣告同時出現。似乎在現今的教育製度中,考試已成為一種專門的技術,需要特殊的訓練了。本期《青年文藝》欄丁寧君的《三重關外的回憶》,就隱約告訴了我們這樣的事實。但是,這篇文字還告訴了我們更重要的事實,就是為應付考試而造成的緊張空氣,對於青年學生常常是有害的。

我們不否認考試在學習上的價值:它的價值在於考驗學生的學習過程的是否正確與學業知識的達到何種程度。為便利計,在現在非普及的教育製度下,它也被用以評定學生的成績,作為督促學生用功的一種方法的。然而,漸漸地這種方法被重視得過分了,教育的成績不良,學生對於功課沒有興趣,唯一的補救辦法,似乎隻有把考試加緊。於是有了重重的考試;於是學校和學生都把應付考試作為一種嚴重的功課,於是所謂指導應考的投機書籍,便代替了正式的課本和有益的參考讀物,而占據在許多中學青年的案頭了。我們借用今年的一種時髦的說法,現在的教育似乎不是以求取知識為“本位”,而是以應付考試為“本位”了。

上述的弊病,不但有許多認真求學的青年感覺到,有不少負著教育之責的人大概也知道的。今年夏間教育部曾經通令各省市教育廳局,糾正舉行會考時的幾項事件。天津《大公報》在《社評》中和《明日之教育》欄中,也都有專文批評考試的流弊,以為教育的目的,“決不是為背名詞與公式,不是為製造‘活動的百科全書’,而在增強吾人適應環境的能量,啟發理智,陶冶情緒,實現更優美的人格。”同時,我們聽到不少賢明的教師的口頭意見,也以為學生濫用指導應考的書籍(這些書籍當然不免於許多排印上的錯誤的),單重機械式的記憶,是並無益處的。不過,這些批評的著眼點主要是在現行考試的技術上的缺點,我們更應糾正的是對於考試的根本態度。現在有人要用考試作為一個個的圈兒,把讀書人的心拴住;被考者則把它看作一道道的關口,希望能僥幸通得過去:這樣還有什麼教育的意義留存下來呢?我們竭誠地希望負責教育者注意:考試隻能在學習的過程中占一個小小的位置,把它過分地重視,甚至忘卻了求取知識的本義,對於學生是無益有害的。

刊《中學生》雜誌57號(1935年9月1日),署名編者。

讀《教育雜誌·讀經問題專號》

上月份,《教育雜誌》出了一個《讀經問題專號》,專門刊載“全國專家對於讀經問題的意見”。這個專號所刊專家的文章共有七十多篇,可以說是洋洋大觀。所謂讀經問題,就是要不要把經書列在學校課程裏頭,讓中小學生去修習的問題。這跟中學生大有關係,所以我們特地提出來報告給我們的讀者;讀者如果方便的話,不妨取這一期的《教育雜誌》來看看。在這裏,我們還寫一點我們對於這個專號的“讀後感”。

經書是甚麼?是我國古代哲學、文學、政治、經濟、民俗等等的總記錄,而大部分染上了儒家的色彩的。誰如果是一個這些方麵的專門家,或者是大學裏研究我國古代哲學、古代文學等等的學生,那末經書是他所必須修習的東西。這層意思我們曾經屢次說過;在《教育雜誌》這個專號裏,即使是最反對讀經的專家,也都這麼說。這並非一種主張,乃是當然的事實。

中小學生並不作這方麵專門研究;中小學生自有規定在那裏的課程。那末,經書對於中小學生絕對不需要,也是當然的事實。為甚麼偏有一些人主張把經書列入學校課程,非使中小學生修習不可呢?

這由於他們對於經書的認識不同;換一句話說,他們並沒有認識甚麼是經書。他們把經書認作一種符咒似的東西,凡是正人心、治天下、雪國恥、興民族等等目的,都可以從讀經這一個簡便的手段來達到。我們不願意用惡意去測度他們,我們承認他們完全是一片真誠;然而,他們這種迷信符咒的態度,不是和原始民族差不多嗎?跟原始民族差不多的人物,而處於教育青年指導青年的地位,這豈不使青年大吃其虧?

在這一個《讀經問題專號》裏,大概從教育的立場說話的人都不主張讓中小學生讀經。這本來不是甚麼深奧的道理,一個人隻要不抱迷信,懂得一點現實的情狀,自然會知道要中小學生讀經簡直是胡鬧。然而,現在教育界中偏多不從教育的立場說話的人,更有教育界以外的人也硬要來管教育界的事,致使那些從教育的立場說話的人有開口為難之感。這是現在教育的實況。因為有這一種實況存在,我們如果把話說得偏激一點,一個少年,一個青年,若不希望取得一張文憑而隻想有一些真實的知識和能力的話,實在沒有受學校教育的必要。否則我們就得要求學校教育整個的改革:——凡是不懂得教育的人不配來說甚麼話,出甚麼主張;凡是教育的設施必須切實顧到國家民族的福利跟受教育者的身心健康。

刊《中學生》雜誌56號(1935年6月1日),署名編者。

不相應的“因”與“果”

本年上海推行識字運動,由識字教育委員會派員按戶調查,遇有不識字的就叫他們進識字學校讀書。在調查的當兒,調查員遇到了種種的詰難,大致是“識了字就有飯吃嗎?”“某人在學堂裏讀畢了業,到現在坐守在家裏,找不到一件事情,識字又有什麼用處?”這一類的話。

聽說識字,就聯想到吃飯跟職業,可見大眾的生活困頓得利害,隻有立刻可以解除困頓的才是迫切需要的東西,否則簡直不需要。然而這樣的聯想實在根據一種錯誤觀念而來。他們以為識字好比下種,有飯可吃、有職業可做好比收成,下了種當然要望收成。誰知識字跟吃飯和得業本來不是注定的一因一果。識了字,仿佛加添了一雙眼睛、一雙耳朵,因而能夠接觸本來所不能接觸的,使自己的知識豐富起來,能力增強起來。這是識字的目標。誰如果識了字,或多或少,總可以得到應合這個目標的報酬。至於有沒有飯吃,有沒有職業可做,雖然跟個人的知識能力也有關係,但是在目前這樣的時代,還待社會情況來決定。

推廣開去,中學生在校受教育也是同樣的情形。中學生所得到的當然比較識字學校的學生所得到的深廣得多,但是也隻在豐富知識、增強能力這兩點上見到效果而已。學校對於學生畢業之後得業與否並不負何種責任,那末學生跑出了學校無事可做,實在是尋常的事。在教育跟生產不相聯係的製度之下,入學求學的“因”,跟有事可做的“果”,本來是不相應的呀。現在有一班人往往統計畢業學生的得業成數,見數量太少,就大發其慨歎。就各種力量的浪費而言,這固然可以慨歎。若說其他的人都不妨失業,唯有學校畢業生不應該失業,這卻是錯誤的觀念了。其錯誤在忘記了如今教育的本質。

我們提出這一點來說,並不是故意掃讀者諸君的興,我們想請諸君認清實況,不要讓自己上了一些錯誤觀念的當。

刊《中學生》雜誌58號(1935年10月1日),未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