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1 / 3)

讀教科書不是最後目的

一個住慣了都市的青年到鄉間一家親戚家裏過暑假,那親戚家裏種植著一些花木,跑出門去,又隨處可以見到田畝和樹林,他開始對植物發生了興趣,時時去觀察它們。真的,他還是第一次同植物親近呢。在都市裏,他看見的是鴿子籠似的房屋,灰白色的水門汀地,以及車來人往的街道,隻有學校廊下排列著的幾盆盆花是他僅見的植物。現在他每天和各種植物為伴,覺得什麼都是新鮮的,隨時有新的解悟。他看見多數植物的新芽從葉柄的地方生出來,糾正了他以前的見解,在以前,他以為新芽的萌生處所全是沒有規律的。他又看見一些植物的花蕾早已預備在枝頭了,如山茶的花期在冬春之交,繡球的花期比山茶還遲一點,但是在夏季都有了花蕾,這使他覺悟向來的錯誤,在向來,他以為一切植物的花蕾都要到了花期才生出來的。一天,他把他的新經驗告訴我們,說:“關於這些,植物教科書上都沒有提起,莫怪我要誤會了。若不是這個暑假有了觀察的機會,這種誤會不知道要延長到什麼時候呢!”

我們相信一個農家的孩子或是種花的園丁決不會有這種誤會。他們並沒有讀過植物教科書,甚至不知道有植物什麼的名詞。而鄭重其事地,為了研究植物而讀了植物教科書的,偏會發生這種算不得輕微的誤會。可見僅僅讀植物教科書決不是研究植物的妥當辦法了。

依通常說,學生所要求的是知識。說得更切實一點,那便是生活經驗。生活經驗不是隨便談談隨便聽聽就可以取得的。必須把外界的一切融化在我們的生命裏,使我們的生命豐富而有所作為,才算真個取得了生活經驗。外界的一切“雜然並陳”,為攝取的方便起見,不得不把它們分個門類,於是學校裏就有了各種的科目。每一種科目如果漫然去學習研究,勢必混亂而沒有頭緒,為有所依據起見,不得不給他定一個綱領,於是學校裏就有了各種的教科書。讀教科書並不是進學校的最後目的,最後目的乃在取得生活經驗。必須一方麵依據教科書上所定的綱領,一方麵不忘記和“雜然並陳”的外界的一切打交涉,這個最後目的才可以達到。僅僅知道一些文字記錄下來的綱領,此外再不做什麼工夫,那是絕對不行的。

僅僅讀植物教科書而不去親近植物,隻能算沒有懂得植物。像前麵說起的青年那樣,直到同植物親近之後,他才覺悟從前見解的錯誤,他才真個懂得了植物。教科書隻是文字而已,間或插一些圖片,也不過一瞬間的靜態,不要說萬萬傳達不出事物的真相,就是和活動影片比較,也相差很遠。往往有這麼一種情形:實地觀察原可以一目了然的,教科書中連篇累牘寫了一大堆還是不能教人明白。這不一定由於編書的人本領差,要知道文字的功用自有它的限度。還有,譬如讀生理教科書,一章是消化係統,一章是循環係統,如果不去取一匹動物來解剖,也不省察自己的身體來理會,定會設想這些係統是各各獨立的,誰和誰沒有關係,好像都市中埋在地底下的排水管和電線管。這也不能怪編書的人,身體中的各個係統原是息息相關的,可是編書總得分了開來一章章地編。最要緊的是教者學者都要認清楚:教科書不過是個綱領,是賓,真實的事事物物才是教學的材料,是主。教明白了教科書,記清楚了教科書,算不得數。必須學者真個懂得了真實的事事物物,方才是教者教到了家,學者學到了家。

不僅理科方麵的科目如此,其他科目也是一樣。試把國文來說。國文,好像全是書本上文字上的工夫了,然而它和實際生活也密切地聯係著。你研究一句句法,必得問實際生活中這樣說法是不是妥當,你研究一個字眼,必得問實際生活中這個字眼該怎麼使用,這才讀一篇文章得到一篇的好處。如果你不問這一些,單從書本上文字上去揣摩,玩弄什麼神妙呀生動呀那一套把戲,那隻能做成功一個書呆子而已,讀完一部國文教科書準保你寫不來一張字條子。

讀者諸君中間有相信讀教科書便是進學校的最後目的的嗎?如果有,我們特地在此提出勸告:快把這個信念丟開了吧,因為這是個要不得的信念。教科書好比一張旅行的路程單,你要熟識那些地方必須親自到那些地方去旅行,不能夠單單記住一張路程單。

刊《中學生》雜誌58號(1935年10月1日),署名編者。

讀了《武訓》

本期刊載臧克家先生的一篇文字,記述武訓的生平,讀者諸君看了,對於這位抱著“義學症”的武先生,一定感到很濃的興趣,同時引起很深的敬意。武先生完全沒有利己觀念,用了最困苦的方法去討錢積錢,結果,義學真個給他修成了:這種偉大的精神的確值得佩服。可是,修了義學做什麼呢?當然是讓人家讀書。人家讀了書又怎樣呢?這個問題恐怕武先生就很難回答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