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把學生看作思想上的囚犯,實在不能夠叫人感服。學生所以要找一點書報來看,無非想明白當前各方麵的情形,知道各式各樣的生活而已。既已生在並非天下太平的時代,誰也關不住這顆心,專門放在幾本教科書幾本練習簿上。當然,所有的書報不盡是對於學生有益處的。但隻要學校教育有真實的功效,學生自會憑著明澈的識別力,排斥那些無益的書報。現在不從鍛煉學生的識別力入手,隻用專製的辦法來個取締,簡便是簡便了,然而要想想,這給與學生的損害多麼重大!把學生的思想範圍在狹小的圈子裏,教他們像號子裏的囚犯一樣,聽不見遠處的風聲唱著什麼曲調,看不見四圍的花木顯著什麼顏色。這樣寂寞和焦躁是會逼得人發瘋的。我們曾經接到好些地方學生寄來的信,訴說他們被看作思想上的囚犯的苦惱。隻要一讀到那種真誠熱切的語句,就知道取締辦法是何等樣的罪過。
教師和學生,無論如何不應該對立起來。教師不是專製政治下的爪牙,學生不是被壓迫的民眾。教師和學生是朋友,在經驗和知識上,彼此雖有深淺廣狹的差別,在精神上卻是親密體貼的朋友。學生要擴大一點認識的範圍,做他們親密體貼的朋友的教師竭力幫助他們還嫌來不及,怎忍把他們的欲望根本壓了下去!我們特地在此提出來說,希望做了這種錯誤舉動的教師反省一下,給與學生閱讀的自由。
刊《中學生》雜誌72號(1937年2月1日),署名編者。
教育播音
自從前年起,教育部在中央廣播電台放送教育播音,每天請人作半小時的講演,收音的機關是中等學校和民眾教育館。查本學期的《教育播音節目一覽》,對於中等學校學生的講演計有七十一次,分為五類:一、青年訓練類,二、學科講演類,三、教育講演類,四、國語訓練類,五、時事講演類。
利用了現代文明利器,來增進教育的效果,教育部的這一設施,是值得讚許的。所定五類的講演題目和校內功課不相重複;而且適應實際生活的需要,作為綜合扼要的指導,足以彌補分科教學、偏重知識的缺失:這也很有價值。如青年訓練類中有《青年服務的修養》和《學生團體生活的指導》的題目,學科講演類中有《世界經濟現勢》《我國經濟現勢》和《科學與現代文化》的題目,教育講演類中有《中學生的就業指導》和《中學生的升學指導》的題目,這些都是現代青年所急需知道,而學科中間沒有機會講到的。國語訓練和時事講演各自成為一類,為的是促進語言的統一,指陳時局的演變;在語言分歧、局勢緊急的我國,確也是必要的。
無論什麼設施,可以認真地幹,也可以敷衍地幹,全在參與其事的人認識如何和能力如何。教育播音既是一種很有意義的設施,我們希望被邀請去作廣播講演的人都要認真地幹。第一自然要認識這種設施是“為著學生”的,一切都得以學生為本位:凡學生所要明曉的,傾筐倒篋,不厭其詳;凡學生所要解決的,借箸代籌,唯求其盡。第二更要對於自己的講演技術作深切地反省:怎樣能使聽眾感到興味?怎樣能使聽眾充分容受?在坐到播音機前以前,必須胸有成竹。講演的人如果不作這兩項準備,隻是隨隨便便寫篇講演稿,臨時去念了一遍完事;就形式說,“一”“二”“三”“四”,章節分明,居然也像篇東西;可是查考它的內容,卻空空洞洞,人雲亦雲,對於聽眾沒有多大用處。這樣,就把很有意義的一種設施變做虛應故事的敷衍事情了。
在學校方麵,自然應當督促學生,按時收聽這種講演。尤其是學生自身,應當知道這種講演和各學科同等重要,必須認真地聽。我們知道有些中等學校裏,收音機是“遵照功令”購備的了,但是並不按時收聽;有些中等學校裏,算是按時收聽的了,但是學生坐在那裏做旁的事情,並不認真地聽。這樣把很有意義的一種設施看做具文,是很可惜的。青年諸君應當記著:在現代中國做一個人,決不可放棄豐富自己、充實自己的每一個機會!
刊《中學生》雜誌73號(1937年3月1日),署名編者。
再談取締書報
我們因為現在中等學校對於學生課外閱讀書報頗有加以取締的,曾經在本誌二月號中表示意見,希望學校當局給與學生閱讀的自由。
最近接到北方一個初中女學生寄來的信,中間有以下的一節話:“校長把圖書館裏的《石炭王》拿出去了,再不許我們看。我現在得到了一本,正看呢,覺得太好了。這書描寫的是真的嗎?我也想像赫爾一樣,嚐嚐這種生活的味道去,這可能嗎?還有,校長為何不許我們看這本好書?”這一節話,我們以為很值得給一般學校當局看看。
這個女學生懷著幾個疑問,大概因為不敢去請教她的校長吧,所以寫信來問我們。萬一她放大了膽,徑把這幾個疑問向校長提出,我們不知道校長將怎樣回答她。
什麼書不許看,什麼書該從圖書館中攆出去,說做就做,不給說明理由,這誠然是非常幹脆的辦法。我們知道現在學校中大都采取這樣非常幹脆的辦法。但是學生對於無論什麼事情,總要想知道一個“為什麼”;平時聽教師的講授,受教師的訓練,又隨時遇到“這是為什麼”,“那是為什麼”;唯有對於某一些書報,卻不給說明為什麼不許看,豈不叫學生懷疑,好奇,因而想這中間大概有什麼說不出來的隱情。這種想頭存在學生心裏,就是教師和學生之間的一道隔牆。而教師和學生卻最需要相見以誠,彼此之間是不應該有什麼隔牆的。
我們猜想有些學校當局一定不肯承認。他們將要說:“我們明明給學生說明理由的。某一些書報不許他們看,就因為這些書報對於他們沒有好處。”但是要知道,“沒有好處”這句話並不足以滿足學生追求“為什麼”的欲望。小孩子弄火,大人對他說火會燒痛身體,弄不得,但是小孩子還是要去弄,直到有一天真個給火燒痛了,才不想再去弄:這個事例是各種講教育原理的書中常常提到的。從這個事例可見確切知道一件事物的有沒有好處,乃在自己與它接觸之後。現在隻是教師口頭說著“沒有好處”,而不讓學生自己去接觸,那某一些書報假定真是毒物,也隻像大人口頭的弄不得的火罷了。你即使進一步給他們說明為什麼沒有好處,他們還是不能釋然。他們將要說:“那末,為什麼不讓我們看一看,由我們自己來辨別它們有沒有好處呢?”
並且,學校雖然可以定下取締的禁令,但是不能舉一把“秦火”把某一些書報燒個精光。越是不許看的東西,學生越是想弄來一看。像前麵提起的那個女學生,她居然“得到了一本”《石炭王》,而且“覺得太好了”。“太好了”的東西卻不許看,她對於她的校長將作什麼感想?認真辦教育的教育當局不能不想一想這個嚴重的問題。她又問著我們呢:“這書描寫的是真的嗎?”這裏並不講《石炭王》,也並不專說小說,所以這書描寫的是真的不是真的的問題可以不談。然而從她的問話引起了另一個問題:如果學生在“弄來一看”之後,發見那些書報中所說的確是世間的真相和真理,而真相和真理竟在取締之列,豈不使學生對於所受的教育發生了根本的動搖?認真辦教育的教育當局更不能不想一想這個嚴重的問題。